15 他,在为李弦感到不安?!
裴泽将李弦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和裴煜住的地方单独为一个小院,若非有急事,平时不会有人来。换言之,这里其实非常适合养伤。 裴泽很郁闷,这仇才报了五天,他就把人带回来了。 仔细想想这几天他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可这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招都用完了,似乎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若是找不出李弦的弱点,那大概就该把人送去见阎罗了。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太过耻辱,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留下李弦成为他的污点。 李弦醒过来的时候被从阁窗透进来的阳光刺了眼,赶紧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妥当,还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虽然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疼,可他却很开心,至少还活着。 裴泽端着药进来,看见李弦已经醒了,便把药放在桌子上。 “醒了就自己喝药。” “我睡了几天?”虽然只要动一下就会加倍的痛,李弦还是挣扎着坐起来,才堪堪坐好,就已经满头冷汗。 “四天。” 裴泽见他那移动困难的样子,低声骂了一句麻烦,将药端到床前递给李弦。李弦肩膀有伤又被穿了琵琶骨,此时根本抬不起手。他挣扎着用左手去接,肩头白色的里衣顿时染了红。 裴泽看不惯他这服柔弱的模样,眉头皱得紧紧的,将药直接递到了李弦的嘴边。李弦没抬头,就着他的手喝完了药。 裴泽将药碗轻轻一抛,稳稳当当落在了桌上。他冷眼看着床上的人,眉间的褶皱不住加深。忽然他又像想到了什么,舒展了眉头,笑得挑衅。 “你的右手已经废了,以后再也不能用剑了。” 他看到李弦刹那愣神,然后右手动了动。那右手的伤是前几日才造成的,结痂不久,此刻李弦想弯动手腕又渗出了血。他看到那道士的额头已经沁满汗珠,可他还在试着控制手指。 “不用白费力气了,我亲自下的刀,保证断得整整齐齐。” 李弦放弃了尝试,苦笑道,“没了就没了吧。” “你可知没有了剑对你来说后果有多严重,你为浩气盟做事的这些年得罪的人数不胜数,就算我不杀你,你恐怕也没办法活着走出金水镇。” “你不会让我死在别人手上。” “自然,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你杀不了我。” 裴泽眯起眼睛,怒意横生。他一把掐住李弦的脖子,将他按在床上,收紧手,看着身下人的脸因为窒息而扭曲痛苦。 “你看我现在杀不杀得了你。” 李弦因为窒息而涨红了脸,一双眼睛隐隐翻白,眼看就要一命呜呼,裴泽却在最后关头松了手。 “虽然你惹不惹怒我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不过为了自己能好受一点,劝你莫要让我生气。”裴泽说完就出了门。 李弦倒在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呼吸空气。裴泽的愤怒在他眼里就像被人发现了秘密后的恼羞成怒,他不明白,喜欢他就那么难以承认吗? 裴泽一出门就遇到了刚回来的裴煜,那个温文尔雅的花谷大夫笑得一脸诚挚。 “刚刚陆衣来找我了。” “他找你干嘛?” “他说既然我们已经抓到了李弦,就放了李弦的师弟。” “不行!他知道我被囚禁的事。” 裴泽立马否决,他记得那个小道长,之前曾被李弦叫来和他们一起参加过名剑大会的比赛。但最重要的是,他闯进过密室,见过他满身污秽的样子。 “陆衣也知道。”裴煜善意的提醒。 “他不知道我曾遭受多么不堪的事。更何况,陆衣背后是尹家,只要他闭好嘴巴,我不会动他。” “那你准备怎么处置李弦的师弟?” “暂时还没想好,先关着吧。” 裴泽此时心烦意乱,哪里有空去想那个小道长该怎么处理。小道长救了他,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杀人灭口的地步。但是就这么放了晏怀真,又怕晏怀真将他被囚禁时经历的事说出去。 他现在烦着李弦的问题,其余的只能先搁一搁。 裴泽苦于怎么找出李弦的弱点,他看厌了那张脸隐忍淡定的表情,每天就在院子里发呆。直到裴煜提醒他, “你不妨在自己身上找找办法。” 裴煜性情薄凉却生得一颗通透的心,这通透原本该是在红尘之外的人身上。他调查过李弦,李弦是个孤儿,九岁才被纯阳宫的清辉道长捡回去。虽长于纯阳宫却是个薄情寡性的人,与师父亦不亲近。但其实是这样的人往往对家有着分外地渴望,更何况李弦囚禁裴煜时不知哪里来的法子竟令男子怀孕。对他来说,裴泽就是家。 裴泽知道裴煜的意思,可是他很不喜欢这一层意思。非是觉得恶心,而且有一种不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 他不明白明明是李弦对自己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为什么自己却会对他…… 晚上裴泽送饭进房间,一进屋就看见李弦在床上打坐调息。裴泽知道他身上还有伤,不方便行动,就挪了板凳到床边,将饭菜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李弦看见裴泽如此体贴脸上也有了笑意,和前几天在牢里的呆滞模样截然不同。李道长生得好,英俊帅气的一张脸,穿着纯阳校服时清俊高冷不怒自威,如今穿着白色的里衣也颇有几分脆弱与禁欲。 他左手去端碗,右手颤颤巍巍勉强将筷子握在手心,却怎么都无法用筷子夹起菜。这几天他身上的伤虽然都有处理,但裴泽刻意叫裴煜不去治疗他手腕的伤,所以虽然已经过去几天,他的右手没有丝毫好转。 裴泽嫌他半天吃不进一口饭,直接抢过碗筷喂他吃。李弦本就一颗心套在裴泽身上,从决定囚禁裴泽开始,他就没指望这辈子裴泽能再对他有半分温柔。如今被这一点点好处感动得手足无措,一双明眸也瞪大了看着眼前的人。 灯火暖黄,将两人的影子剪到窗户上,一个吃饭,一个喂饭,竟生出些温馨的气氛。李道长一时错觉自己其实也有一个家,而眼前这个人是他此生唯一牵挂的人。 “宿雨,”吃完饭后,李弦看着裴泽收拾残余,突然唤了他的字。 “嗯?” “我们的孩子,你能让我看看他么?” 听到这话裴泽如遭雷击,整个人忽然一动不动,原本温馨的气氛突然急转直下,冷到了极点。 那个孩子在裴泽看来与耻辱无差别,当初被裴煜救出去后,他第一时间就是要裴煜拿掉这个孩子。 可是那时他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拿掉孩子恐怕会伤及母体。更何况男子怀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自小就跟着裴元行医救人的裴煜也不知道若是打掉孩子,会对裴泽有什么样的伤害。 裴泽虽极不喜欢那孩子却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他不愿再有人知道他以男子之身孕子的事,便让裴煜安排他去了一个僻静的乡下养胎,直到生下那孽子。 “你当知道我有多讨厌那个孩子。”裴泽怒极反笑,开口却是答非所问。“你以为我会让他活下来暴露那段不堪的过往么?” 李弦一瞬间愣住,眼里全是不可思议,然后又低下头左右摇晃: “不可能,你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更何况你消失了四个月,正好是孩子出生的时间。” “谁跟你说我需要拿自己的命去赌了?我是把他生了下来,不过那怪物刚出生我就将他捂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李弦镇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痕,“你不会的!” 裴泽自然察觉到了李弦情绪上的失控,他冷笑一声,道: “你知道他才生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么?因为早产他特别小,看上去很可怜,可是我一想到他是你的孩子就无比地厌恶他。” “原本气息就弱,我将他捂住口鼻的时候他连半分挣扎都做不到,很快就没了声音。” “李离歌,你硬是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可你能保住他么?” 裴泽收拾好碗筷端着出门,刚踏出门槛就听到李弦压抑沙哑的声音。 “你,当真如此厌我?” “自然。” 徐徐微风夹带着幽凉的夜色,扑面而来还有几分竹叶特有的清香,盈在鼻尖,绕于鬓角。此夜无星却有一轮皓月,月光一泻千里,照得院子的地上疏影斑驳。 裴煜坐在靠窗的案前看医书,墨瀑般的长发被风撩得些许凌乱,丝丝缕缕漾在空中。 他被三声敲击声打扰,侧过头望去,他那面容相似性情大相庭径的兄长正靠在窗边。 “你明天看看李离歌的右手,不需要治好,能拿碗筷就行了。” “我不过是个学岐黄之术的大夫,你何必把我当神医。” “要是治不好以后就你去给他喂饭。” 裴泽说着毫不讲道理的话,却没有发现自己对李弦竟还有以后的考量。 裴煜摇了摇脑袋,顿感头疼,真是任性的兄长。 裴泽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他修习离经易道两年,虽然备受赞赏,可是自从裴煜也开始修习离经易道,长辈的目光都被弟弟夺取。 他躲在门口看着裴元登门拜访,指定要收弟弟为徒。他抱着医书,看着弟弟在众师兄的考察下对答如流。他走在路上也能听见有人夸赞那个裴家的小天才。裴煜在离经易道上的天赋远超常人,非是年长几岁便能赶上的。 而在那一年,原本双修的裴泽放弃了修习离经易道,专攻花间游。 然后他又看见花谷里的师姐师妹偷偷放在他窗沿下题着情诗的红笺,他每一支都看过,再以模糊暧昧的字眼回过去。 他性子张扬,举止间风流自成。长得好看,又有一颗玲珑心,每每哄得jiejiemeimei们心花怒放,娇嗔佯打。若非家教甚严,裴泽实在不敢惹怒他那位单手能抡重剑的母亲,都不知道进了多少女子的闺房。 所以他干脆每一个都给一点希望却不说开不说明,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好。 他遇见李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男人对他是特别的。 初出江湖的裴泽什么都不懂,虽一腔少年意气要闯荡,可当真正离开青岩踏入那个江湖的时候才发现,江湖光是聪明和孤勇无用。 吃喝住行样样需得精打细算,生病了也无人看顾,也许你等不到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等不到可以惩恶除jian的绝佳良机,等不到名扬天下的高台比试,但你一定每天都会遇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眼前这个对他有好感的道者行走江湖多年,他只要流露出自己单纯而美好的一面,便能受到照顾,何乐而不为? 画面闪现得很快,有他生病时道者守在一边悉心照料,有两人携手闯匪窝将山寨搅得天翻地覆再偷偷溜走,有道者带他游览落雁城讲浩气盟里小人物的故事…… 而无一不同的是那道者看向他时专注温柔的眼神。 而这时所有的画面都破碎,裴泽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原,看到衣角滴着血液的道者被一群人围攻在断崖。 这一天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他和李弦执行任务的时候被追杀,他受了伤,李弦将他藏在冰洞里再用内力打碎冰块封住了洞口,然后自己站在断崖吸引追兵的注意力。那冰洞口有一块干净的冰,外面难以注意里面是中空,而里面却能看见道者从断崖一跃而下的身影。 裴泽下意识冲过去想抓住道者,却连衣袂都没有碰到,失声大喊出那人的名字: “离歌——!” 月隐云胧,夜深时清风也变得过分寒凉,吹进房间将那床上惊醒的人激得冷颤。 裴泽坐在床上大口呼吸着,因为夜梦盗汗,背心都湿了,被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他下床去看,原来是自己睡前忘了关窗。到底还没入夏,夜里凉,受不得这样吹。 以前他房间的窗子要么是李弦替他关上,要么是李弦提醒他关上,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天晚要关窗。 裴泽将窗子关好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水喝下,却不知为何心里非常不安,脑海里不断闪现梦里李弦跃下断崖的那一幕。 思绪混乱的万花突然惊醒过来,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瞪大了眼睛。 他,在为李弦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