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和恨

    病房里有张简易的陪护床，乔山一时半会醒不了，乔泽让乔澜先去休息，乔澜没应，她不想担他们母子的人情，再者也不想和乔山离的太近。

    其实留在医院也没什么必要，她又不是医护人员，对于病情什么都做不了，作为家属，可说起来她又算什么家属呢，乔山没把她当女儿待过，她也没将这个父亲放在心上，只是很奇怪，她不想留在病房，却也不想离开医院，实在是矛盾。

    “jiejie。”乔泽在她旁边坐下，想来陪护床是给张雪梅了。

    乔澜觉得和他没什么可说的，她记得他小的时候他们关系并不好，本来就不是一家人，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做出亲近的样子。

    “对不起。”他声音很低。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和你没关系。”乔澜很清楚，即使没有乔泽，乔山也不会对她另眼相待。

    “可是jiejie不喜欢我。”

    乔澜看到有水渍滴落在他手背上，有些不能理解，他在哭什么，难道是因为她不喜欢他？可她为什么要喜欢他，至少她没有憎恶他就已经是大度了。

    乔泽抹掉眼泪，握住她的手，“jiejie，你说你不是我jiejie，可我考上京大了，以后你不仅是我jiejie，还是我学姐了，反正你就是我jiejie。”

    说得好像他考京大是为她考的，乔澜撤回手，“那是你的事。”

    “jiejie，我不吵你了，你休息吧。”她的冷漠让他很是失落。

    乔澜不想说话，这么坐着也是尴尬，干脆闭上眼睛小憩，她以为自己睡不着的，结果不知不觉身子就倒向了一边。

    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乔泽的大腿上，身上还搭着件薄外套，应该也是他的。

    乔澜有些尴尬的坐起来，晃晃酸痛的脖子。

    因为她的动作，乔泽也醒了，“jiejie，你再睡会吧，天还没亮。”

    “不用。”乔澜站起来，进了病房。

    乔泽想跟上去，只是腿麻的不利索，怕乔澜看出来，只好等在外面。

    病房只亮了盏小灯，乔山还在昏睡着，乔澜站在一旁，小的时候总觉得父亲十分高大，让她望而生畏，又渴望他的亲近，她总是满眼期待的望着他，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奶奶说她不是亲生的之后，她就不再渴望了，只觉得愧疚，无论他怎么对待自己都是应该，能将她养大，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她满心都是感激，想着将来一定要回报他，当做赎罪。

    可当知道真相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恨和怨，恨他愚蠢，怨他眼瞎，多么的不公平，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心中却还是有一丝希冀的，所以前年得知要做手术时，她给他打了电话，她想，只要他肯来看看她，哪怕只是关怀两句，她都是可以原谅他的。

    她还记得，他那时候说：“我可没钱给你，要找找别人去。”

    那之后，她对所谓亲情就再不报什么希望了，她宁愿自己真的不是亲生，这样至少她还能安慰自己。

    如今看着病床上瘦弱枯槁的男人，已经感觉不到怨恨，只觉得陌生，他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他真的是她父亲吗，为什么她可以完全无动于衷，既不觉得快意，又不觉得难过。

    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起伏和情绪。

    天刚亮的时候，乔山醒了，他握着她的手，手劲很大，似乎要将所有的力气都攥在手上，他大约是想要和她说什么，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最终只能徒然的松开。

    他要说什么呢，乔澜不知道，她记得那次自己动完手术，取出的肿瘤需要切片化验，确认是良性还是恶性。

    等待报告的时候，她坐在椅子上发呆，唐成安慰她，让她不要太担心，她只是在想，如果结果不好，她的遗书要怎么写，想来想去发现似乎没什么必要，遗书是留给别人的，而这世上又有谁是真的在意她呢。

    活着也好，死去也罢，都是她一个人的事，都说生命是伟大的，只是她的生命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意义。

    周玉安并不知道她是什么原因休假的，只是觉得奇怪，毕竟她这人别说是休假，就是周末都是加班加点的工作。

    项目组按计划提交了企划书过来，于是他给乔澜打了电话，问是不是等她休假结束再处理。

    乔山的情况不乐观，但谁也不知道究竟还能捱几天，乔澜也没精力两头跑，只好让周玉安将文件送来医院。

    知道她在医院，周玉安还以为是她病了，毕竟她这人生活习惯差到过分，他心里着急，忘了询问，匆匆就赶来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病床上的人正昏睡着，她正坐在角落里剥橘子，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么快？”又见他两手空空，不免有些奇怪，“文件呢？”

    周玉安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落车上了，我去拿。”

    乔澜将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他，“一起去吧。”

    周玉安看看病床上的人，有些犹豫，乔澜朝乔山抬了抬下巴，“我爸。”又给他介绍另外两人，“后妈和异父异母的弟弟。”

    “乔澜！”张雪梅瞪大了眼睛，惊魂不定的看了眼乔泽。

    乔澜笑了下，“放心吧，除了躺着的那个，剩下的人心里都有数。”

    乔泽没说话，算是默认，张雪梅像断了线的木偶，跌坐在椅子上。

    “走吧。”乔澜牵住周玉安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一直以来想不通的事都明白了原因，比如她从不提起家人，比如越是节日，她越是忙碌于工作。

    她的手很凉，他想要握紧一些，她已经松开，以前也是这样，主动的是她，置之不理的也是她。

    乔澜坐在车上翻看文件，她翻阅的速度很快，眉心微微蹙着，遇到有问题的地方会停顿下来，思考的时候指尖会无意识的轻轻点着，然后拿笔标注出来。

    半个小时后，乔澜揉了揉眉心，合上文件递给周玉安，“剩下几份，你先审一遍，明天下午再拿给我。”

    “好。”周玉安知道她是在给自己机会。

    下车后，乔澜从包里掏出烟盒，还剩最后两支，递了一支给周玉安，“陪我抽一根吧。”

    周玉安接过后，顺便拿了火机帮她点上火后才给自己点上，薄荷味的细烟，味道很淡，偶尔会在她身上闻到，尤其是长时间加班后，他原本以为她只是工作上的压力太大了。

    “您父亲……”周玉安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问。

    “应该就这两三天了，”乔澜深吸一口，“我以前常想，我要是没有父亲就好了，可现在真要没了，我好像也高兴不起来。”

    周玉安虽然刚刚才知道她复杂的家庭关系，却也不知道她家里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却能感觉到她心底的落寞，安慰的话不知该怎么说，顿了一下，还是将手搭到她肩上，轻拍了两下。

    “不觉得我很过分吗？”乔澜抬头问他。

    “我想您总是有原因的。”周玉安想起前几天她醉酒后的眼泪，她问他，为什么都不喜欢她，那么伤心的问他。

    乔澜笑了，笑的想哭，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她捂住他的眼，“不许看。”

    “好，我不看。”他拥她入怀。

    乔澜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多眼泪，明明没有多少难过，眼泪却掉个不停。

    哭过后，周玉安递了纸巾给她，乔澜擦干净后，有些不自在，“我好像越来越没有作为领导的公信力了。”

    “现在是下班时间。”周玉安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声音轻柔。

    他的体贴让乔澜感到抗拒，退开一步，“谢谢，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周玉安发现每次他朝她靠近一步，她就会后退一步，他似乎永远都无法走近她，他了解她的各种小习惯，却从来不了解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