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天问
（7.1） 临淄城内，大秦集团子公司。 入夜，高层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倒映着四面的灯光。晚高峰已临近尾声，这栋楼里过半的办公室灯还亮着，与过往的每一天并无什么不同。 然而，假如有高级术士进入这座大楼仔细勘察一阵，就能发现写字楼十四层，正对着电梯口的一间会议室似乎与众不同—— 并非位置或是陈设，而是这处能容纳二十人的会议室内设置了不少特级的反监听法术，布阵之繁复，就连术士协会总部的会议室也不过伯仲之间。 也因此，就算是高级术士，想要在这安静的走道内探听到会议室内的内容，也有心无力了。 会议室内，“砰”一声响，嬴政一挥手，将桌上的笔筒扫了下去。 中性笔在地上辘辘滚了几圈，在扶苏的脚边停了下来，作为大秦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扶苏此刻垂着眼，默默看着地上散落的黑笔。 “我在问你，”嬴政厉声道，“你的手上为什么会有令咒？” 扶苏心头一颤，猛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想要上前，却在嬴政冷冷的目光下停住了脚步。 “父亲息怒。”扶苏的喉结滚了滚，“我……我发誓对您绝无二心。” 这次的星宿之战中，大秦集团这边原本只有嬴政一人计划参战，而扶苏作为嬴政的长子，负责了期间嬴政住处的法术保卫工作，一切本该是如此……可他在今天傍晚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屋子里意外启动了召唤法阵。 扶苏保证自己从没有想过参与星宿之战，更别提与父亲一道竞争，然而现实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下一刻，眼前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一身战甲的武将蒙恬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回答我的问题。”嬴政只说。 扶苏抬起右手，手背上的血色的咒印微微发热，灵体化的蒙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间层层加密的会议室内。 “……这就本次星宿之战中担任骑兵一职的蒙恬。”扶苏介绍道。 嬴政眯眼看着扶苏身畔高大的骑兵，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额角的太阳xue登时突突直跳：“这就是你说的，‘绝无二心’？” 扶苏垂了眼，他根本没有去搜集过所谓的圣遗物，然而苍云甲的碎片就这样毫无察觉地出现在了他的房间中，连同一个陌生的召唤阵法一道。 纵然苍龙七宿会根据机缘选择合适的参战人选，但不至于贴心到附赠圣遗物和法阵—— 毫无疑问，他是被人算计了，而且能出入的守卫森严的嬴氏宅邸的，大概率会是这个宅院中的人。 扶苏清楚嬴政多疑的个性，这时候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在父亲眼中也不过是些无谓的辩解，朝着嬴政躬身：“恳请父亲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你想要戴罪立功，可以。”嬴政说。 扶苏滞了一下，没想到父亲答应得这般爽快，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缓缓直起身来，就听嬴政道：“那么，现在跟我签订法术契约，将你的令咒转移给我，接下来由我来支配骑兵蒙恬。” 扶苏的眼皮一跳，额头浮起了一层冷汗：“父亲……”他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发颤，“……这件事，还望您三思！” 嬴政看着他：“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还是说，你不愿意？” “请父亲听我解释，”扶苏迫使自己定了定神，仍坚持道，“光是维持一个英灵的灵力供给，就要耗费一个职业术士的大部分灵力，而根据现有的记载，当年持有过两位英灵的术士的结局无一不是灵力衰竭而亡——” 嬴政冷声道：“你觉得我会跟他们一样？” “扶苏不敢，”扶苏欠身道，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淌下来，滴在脚下的地毯上，“只有这件事，还请父亲三思。” 嬴政沉默了片刻：“你走吧。” 扶苏抬起头来，父亲的目光已没有落到他的身上，而是转头看向了窗外，扶苏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可在他的面前的，不止是他的父亲，更是大秦集团的董事长，他的顶头上司。 他又能说些什么？ 一声轻响，会议室的房门关上，原本空无一人的窗前倏而投下了一道影子。 嬴政召唤出的英灵，号称是“剑圣”的盖聂悄然出现在了这处屋内。 “白先生。”盖聂开了口。 他和本次星宿之战中被召唤出的所有英灵一样，向施法的术士宣誓了忠诚。不过嬴政很快提了一个别样的要求，就是在平日里叫他这个代号般的称呼，而非御主。 盖聂对此没有异议，他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赢得星宿之战的胜利，至于其他细枝末节，他都可以让步。 “你想要劝说我吗？”嬴政的余光看向身畔的英灵。 盖聂着了一身现代的西装，尺寸合宜地仿佛量身定制：“我只是认为，扶苏公子拒绝赠予令咒的事，并非忤逆。” 嬴政的眉梢动了一下，原本合起的掌心徐徐拉开，随着他的口诀，一柄长剑闪耀着光芒，缓缓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盖聂见过这柄名为“天问”的灵剑，也知道作为英灵，他的灵力并非由嬴政，而是由眼前这柄长剑所供给。 也正因此，即便持有两个，乃至多个英灵，对嬴政这个御主而言都不会造成多大的负担，更不会出现所谓的“灵力枯竭而死”的现象。 事已至此，盖聂也明了了，关于灵力供给的源头这件事，嬴政并没有向他的亲生儿子透露的打算。 而这背后的目的，无非是以防两位儿子日后可能的叛变。 嬴政看着灯下的天问剑：“ 你觉得，我应该将这件事告诉他？” “这取决于您。”盖聂欠身施礼，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的身上，仿佛凝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作为英灵，我将把胜利带给您，我的御主。” （7.2） 九点过半，临淄最大的购物中心内依旧人头攒动。 “这位先生，”导购小姐的脸上是遮不住的笑容，拿出付款仪器，“请这边扫码。” 韩非看着手机账户里个位数的余额，只觉得太阳xue一阵突突，他在不久前才刚解锁了家族信托的新额度，此前的搬家已经用去了他为数不多的存款的大头，而今天…… 韩非默默看了一眼身边的卫庄，只见银发英灵一身考究的西装从头到脚，版型尺寸熨帖地仿佛量身定制，简直比他这个现代人还现代。 之前冷静下来回想，韩非确实很为傍晚冲动下一口气用掉两条令咒而抱歉，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做一个合格的御主，同卫庄一道直面星宿之战。 也是出于这样赔罪的心理，韩非今晚才又是请卫庄去高档餐厅，又是陪英灵置办通身的行头。 只是有一点，韩非不明白为什么卫庄一进店就能挑中每家店里最贵的衣服。 注意到他的视线，卫庄转过头来：“怎么？” 韩非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灰眼睛，虽然两人早已不是初见，可每每与卫庄四目相对，韩非总忍不住沉浸在那抹幽幽的灰色中。 不知道今晚第几次感叹色令智昏，摇了摇头，收了手机，朝导购抱歉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刷卡。” “好的，”面对今日消费额最高的客人，导购脸上是笑容愈发灿烂，当即拿过了边上的POS机，“先生请这边刷卡。” 韩非输密码的时候，导购适时地移开了视线，目光扫过一旁高大的银发男人，不由多看了两眼。 临淄虽也是一线城市，但比咸阳那样的国际都市还是差了些，商场里平日能见的帅哥美女不多，不料今晚店里一来就是两位。 而且……她一开始还以为两人是有些年龄差的兄弟，导购心想，看不出来更年轻的这位男士才是买单的一方。 POS机的画面闪动，显示已经支付成功，让韩非欣慰的是卫庄到底还有一丝身为从者的自觉，主动拿过了桌上大包小包的纸袋，两人在导购如花的笑容中出了店铺。 韩非看了眼卫庄身上崭新的西装：“这身衣服，你打算就这么穿着？” 卫庄的眉梢动了一下：“不是你说的，我原来的衣服太过瞩目。” 韩非承认这话确实是他说的，对此不好再发表意见。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电动扶梯，他得以从高处俯看卫庄的新装，电梯缓缓下降，穿过商场中心巨大的装饰雕塑，韩非由衷道：“你穿西装很合适。” 他话音未落，卫庄忽而转过身来，伸手将韩非朝他这头一带。 电光石火间，韩非甚至没意识到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就已经被卫庄半搂在了怀里。 他吓了一跳，这毕竟是在人流不小的商场，下意识想要挣，但卫庄按住韩非肩膀的手真的用了力，即便是术士，想要和强力英灵较劲，也多少有些不自量力。 韩非挣一次过后就不再做无用功，余光见卫庄的表情带着几分严肃，便觉得卫庄该有他的道理，压低声音问：“有情况？” “刚才另一边的扶梯上，有个年轻女人。”卫庄说。 他这么说，韩非似乎也有些印象，那是个戴着兜帽的女生，他没看清正脸，回头望去，另一头的扶梯上早已空无一人。 韩非：“她……” “是这次星宿之战的御主之一。”卫庄解释，说着松开了手。 韩非后知后觉刚才他与卫庄间的动作究竟有多么亲密，这时扶梯已到了底，两人重新拉开了距离。 韩非定了定神，试图回忆对方的相貌，思绪却总不自觉飘飞到卫庄在扶梯上揽他时，他猛烈的心跳。 吊桥效应么。 卫庄注意到韩非的失神，问：“你对她有印象？” “不。”韩非拉回思绪，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他总觉得卫庄对他的情绪格外敏感，“我只是有些没想到，居然有跟我一样年轻的参赛者。” 此前听卫庄讲述的种种，他总觉得星宿之战无疑是精英术士间的较量。 “或许对方是天才。”卫庄说。 韩非：“……” 哪怕只是看在他今天钱包大出血的份上，这英灵就不能拣点好听的说吗？ “说起来，”韩非偷偷去瞄卫庄的神色，“既然她是御主，你——” 就不像上次那样见面就出手吗？ 这话韩非没有说出口，卫庄心里却明了，淡淡道：“这是在商场，人多眼杂。” 他的理由合理，韩非心中却隐隐有些奇怪，他还记得当时在天台，卫庄提剑斩向韩宇和那名弓兵时义无反顾的模样，眼下遇见别的御主，却又这般冷静自持，这其中的区别，真的只因为周围有没有旁观者吗？ 看着身边停下脚步侦测的卫庄，韩非尽力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决计等两人回家后再去探究此事，问：“我们要早点离开这里吗？” “一般来说，”卫庄说，“星宿之战是极少数术士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大家不会选择在公开场合下发动进攻。” “也是。”韩非点头。 “而且，”卫庄看了韩非一眼，“这个商场里至少有三位英灵。” 韩非眼皮一跳，傍晚发生的事让他意识到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莽撞行事，先在心中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问：“卫庄……兄，你能感知到的御主和英灵的灵力，最大范围是多少？” 卫庄见韩非没像先前见到韩宇那样冲动，略微放了点心：“我的感觉距离在一丈左右。” 韩非不知道卫庄心中所想，但他既然已经正式决定要作为卫庄的御主参加星宿之战，便迫使自己静下心来思量： 一丈也就是当下的三米多些，也就是说，另一位英灵或是御主离他们的距离应当非常近，像刚才那般擦肩而过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是在商场，也可能对方是在他们的楼上或者楼下走过，卫庄才没有即刻判断出对方的所在。 “英灵们的侦测距离，都是在这个范围上下吗？”韩非问。 “就灵力侦测这方面，每个英灵都有所不同，”卫庄解释说，“星宿之战中担任法师一职的英灵往往更有这方面的能力。” 韩非：“好比能侦测方圆几公里？” “看情况，”卫庄若有所思地说，“也可能是整座城市。” “这么说，”韩非顿了顿，“除了我哥，至少还有一位御主知道我的身份和住所。” 卫庄看着韩非，突然说：“也不是每一届担任法师的英灵都有这个能力。” 韩非心里动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说：“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他本以为卫庄会说点什么反驳，却不料卫庄说：“你这个年纪能参加星宿之战，已经很好。” 韩非被他过分直接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略微移开了视线，含混说：“……我可不是什么天才。之所以参加这次的星宿之战，也只是个意外。” 他抬起头，却见卫庄仍静静地注视着他，心中一阵说不上来的悸动，喉结滚了滚，把话接着说了下去：“不过，既然已经参加了，我会尽我所能。” 卫庄看着韩非的眼睛：“我知道。” 韩非忽而想起了两人初见时，卫庄似乎将他认成了别人。后来卫庄与他解释，两人在从前曾是好友。 那时候他没怎么质疑地接受了这重关系，可此刻看着卫庄半是鼓励，半是怅然地说出这句“我知道”，韩非莫名有些难过。 他自己也说不好这份情绪的由来，突然问：“你说过，英灵之所以成为英灵，是因为生前有未完成的愿望，那——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