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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鹤栖云阵痛开始已过去六个时辰,产道只堪堪开到七指半便再也没动静了。 “云师兄!!!出血了!!!” 云砚之寸步不离的守了这么久,撑不住支着脑袋打了个盹,却被一声惊呼叫醒,顿时瞌睡都被吓得一干二净。 “出去个人将孙老和大师兄请来!”云砚之挽起长发,用热水洗干净双手,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其余的人跟我一起,准备接生。” 一时间人仰马翻,源源不断的热水端进房中,又端出去一盆盆触目惊心的黑红的血水。 “阿云莫慌,深吸一口气,用力试试。”云砚之扶着他岔开的双腿,不断用浸过热水的帕子将血擦去。 鹤栖云口中被云砚之塞了软巾,目眦欲裂的瞪着屋顶,眼中爬满血丝。下身的疼痛与受伤不同,那种疼似是要将他五脏六腑都搅碎从下身扯出去一般。 “不行啊师兄!孩子根本没露头!” “怕是过不了产道,师兄你快想想办法啊!” “这个出血量坚持不到将孩子生下来!” 孙老和裴元一进门便是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躺在床上的人生机迅速消逝,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的状态。 云砚之一身血,被接手的裴元推开,垂着手立在一旁,显得有些呆滞。 孙老长长叹息一声,轻声道:“该是做决断的时候了,再拖下去,谁都保不住。” 云砚之下意识的摇头,接着双腿一软,跪坐在床边,颤抖着抓住鹤栖云已无力攥着被褥的手,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阿云你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鹤栖云恍若未闻,他已看不清眼前事物了,疼痛似乎也开始慢慢减轻,他只觉得好累,好困,想好好睡一觉。 云砚之察觉他生机流逝,颤着手撑开他双眼,却是瞳孔都快散了。 “不...不...别这样...不...”云砚之跪在地上求着不知哪路神仙,他一向不信神佛,只是到了这个地步,除了神佛他也不知道还有谁能救鹤栖云了。 鹤栖云神识骤然清明许多,瞳孔也开始聚焦,甚至连脸上都有了血色。他伸手攥住云砚之搁在他被褥上的手腕,声音飘忽得十分不真实:“我...我没力气生了...如果、如果我死了...” “你闭嘴!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云砚之赤红着双眼,眼里却是不断滚落晶莹的泪水。 “你...你别打断我了...”鹤栖云喘了口气,抓着云砚之手腕的手越来越用力,“你不爱我...至少、至少别对孩子...那么狠...” “那是你...是你亲骨rou...我能留给你的...只有他了...” “若是我...我死了...你能...好好待他...” “你就...就...剖开我...肚、肚子...” 说到这儿,鹤栖云气息明显弱了下去,攥着云砚之的手缓缓松开,方才积攒的力气也只够他回光返照的撑到现在。 “...若是不能...那就...莫管我们了...” “就...就...这样...一起...一起去了...” “也...好...” 几不可闻的尾音落下时,鹤栖云的双眼也阖上了,还有床尾处众人惊慌失措的呼喊。 云砚之颤着手抚了抚鹤栖云脸颊,垂眸掩去满目哀伤,轻声道:“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生那兔崽子出来做什么?” 气若游丝的人不知听见了什么,嘴角弯起一点弧度,生机灰败的速度又更快了些。 云砚之站起身,快速出手点了他身上几处大xue,下身狂涌的鲜血缓缓止住了。他走到床尾,将鹤栖云双腿放下,盖的严实的锦被也被推到一旁,上身的衣服都被解开。 “砚之,你要作甚?!”裴元扣住他手腕,厉声道。 云砚之脸上似癫似狂,黑发在关的严实的屋里无风自动,黑白分明的双眼闪过几丝血红,儒雅的脸上显出几分妖冶来,却是入魔的前兆:“想死也要看我许不许,我要留的人,无常鬼也带不走!” 裴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云砚之挣开了手,孙老拍拍裴元肩膀,朝他摇了摇头。 被云砚之叫去煮麻沸汤的弟子很快便端着碗回来,云砚之接过碗,扶着鹤栖云,捏开他嘴将麻沸汤灌了下去。 灌完汤,云砚之又从随身的葫芦里倒出一颗圆滚滚的丹药,在裴元阻止他前眼疾手快的塞进鹤栖云口中。 “你...!那是给你保命用的!”裴元阻止不及,有些无奈的叹道。 云砚之头也不回,自顾自打开药箱,将那一卷薄如蝉翼的刀一字排开,方才道:“保谁的命不是命?他若死了,这丹药我也用不上了。” 裴元叹了口气,妥协道:“你想如何做,我帮你。” “打开肚子,取出孩子。”云砚之声音十分冷静,仿若方才嘶声吼叫的不是他一般,“师兄等会帮忙撑开皮rou,让我将孩子抱出来。林师姐拿好帕子,帮我将血拭尽。方师姐拿着我药箱里带软管的物什,破膜时用那软管帮我将羊水吸尽。” 裴元应了声,与几位弟子一同用药汤净了手,立在床的另一侧。 见都已准备好,云砚之便不再多言,长袖挽起,双手用药汤浸泡擦拭干,又用帕子沾了药汤细细擦着鹤栖云肚子,这才拈起刀在火上烤了烤,待冷却后将刀锋抵在鹤栖云下腹,轻声道:“我开始了,莫慌。” 谁也不知道,云砚之执刀的手在微微发颤,他养那些人便是为了试验剖腹取子的可行性,但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没来得及试验,产期便提前到了。 云砚之用那柄刀从脐下拉了道四寸左右的口子,不断涌出的鲜血被一旁的女弟子擦去,这才没挡了云砚之视线。 “师兄,帮我撑着,准备吸羊水。” 划开了表层皮rou,云砚之吸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再一次下手划开薄薄的胎膜,一旁的人连忙用器皿将羊水抽空。 “准备取出孩子,时间太久了孩子也许窒息了,接孩子的帮忙清理下口鼻。”云砚之深深喘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待众人应了声,云砚之方才从裴元帮他撑开的皮rou中,颤着手伸了进去。在高热的腹腔里,云砚之抖着手摸到孩子脑袋,轻轻使力将孩子从肚子里提了出来。 一旁的弟子连忙抖开软布将孩子包住,云砚之这才拿起剪子将脐带剪断,胞衣也被一并取出放置在一旁。 众人见他又将手伸进鹤栖云肚子里,不禁出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孩子和胞衣不都取出来了?” 裴元在一旁却是看得清楚,惊诧的抬头看了云砚之一眼。 云砚之此刻也是又惊又喜,他方才伸手进去便发觉不对,将孩子抱出来后更觉得不对,这么丁点大的孩子远不可能让肚子撑得那么大。 云砚之探了探,竟是又抱出一个孩子来,围观的众人皆是抽了口气,又纷纷如释负重般的笑了出来。 等云砚之清理完胞衣和脐带,确保鹤栖云肚子里真的没有孩子了,方才轻轻纾了口气,而孩子一取出来,鹤栖云便彻底昏了过去。 云砚之纾了一半的气又吸了回去,孩子取出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得将鹤栖云打开的肚子缝合上,失了那么多血,能不能将人保住还是问题。 云砚之高度紧张的处理了一个多时辰,此刻精神已达极点,眼前越来越黑,捻着缝针的手颤了又颤。 他甩了甩头,狠狠咬住下唇,换了缝针将肚子一层层缝合,缝到最后几层实在撑不住了,抬起头央道:“师兄帮帮忙,缝完便好了,我站不住了,怕缝错,师兄来缝可好?” 裴元早就想开这个口了,现下他自己提出来,便也松了口气,接手了云砚之缝好一半的地方。 云砚之卸了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怕妨碍到裴元缝合,自己撑着地向一旁挪动,挪到空处便宛如死狗一般瘫在地上。 云砚之瘫着歇了会儿又自己爬了起来,他双手沾满了鹤栖云的血,身上也被溅到些许,此时也没心思去换,便将就着脱下染血的外袍,就着方才净手的药汤将双手干涸的血迹洗去。 “师弟,孩子清理好了。”方才抱走孩子去清理的师姐们将重新包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抱了回来,递到云砚之面前,“先出来的是男孩,稍晚一些的是女孩。” 云砚之掀开襁褓看了一眼,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抱着孩子的两个师姐心顿时就提了起来,她们方才清理时便看过了,孩子都很健康,可为何云砚之脸上不见半点欣喜,反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师弟,可是有何不妥?”其中一个师姐忍不住开了口。 云砚之看了看她手里的孩子,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鹤栖云,拧着眉道:“...怎么...怎么这么丑?皱巴巴的,还有些臭。一点也不像我,更不像阿云。师姐,你们是不是抱错了?” 云砚之怕让鹤栖云听见,也不敢大声,但围着他们的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就连孙老也忍俊不禁的看了他一眼,哪儿有人这么嫌弃自己孩子的。 “你亲手把他们抱出来的,难道还能有假?” “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羊水泡久了自然是皱巴巴的,过两天便好了。” 围着云砚之的几人笑作一团,唯有云砚之一脸郁郁。真的很丑,皱巴巴的一团,还臭臭的。 缝合还在继续,云砚之歇够了,力气恢复了些便站起身,在不影响到裴元的情况下挪到鹤栖云床边。 见鹤栖云早已昏过去,人事不省的躺在床上,云砚之的心也随之高悬,一手扣住鹤栖云手腕,犹豫着搭上脉门,感受到指腹底下传来微弱的跳动方才松了口气。 云砚之将鹤栖云无力的手捧在掌心轻轻吻了吻,明知他听不见却还是低声道:“无事了,孩子我看过了,两个都很健康,就是丑了些,不像你。”说到最后自己笑了起来,若是鹤栖云没昏过去,定是要跳起来和他打一架。 裴元斜睨了他一眼,斥道:“滚一边儿去,少搁这霍霍他,妨碍我缝合看我等会儿不揍你。” 云砚之低低笑了几声,帮鹤栖云擦去脸上细汗才起身退到一边,伸手接过从刚才睁眼后就哭闹不止的儿子。闺女倒是还好,除了刚出生时哭了两声,抱出去后睡的稀里糊涂到现在也没睁过眼。 云砚之动作僵硬的将儿子接在怀里,拧着眉头道:“阿云这是生的两个什么玩意儿?这个闹得跟猴儿似的,那个睡得跟猪崽似的。”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感情不是他孩子似的,恨不得将嫌弃二字写在脸上。 云砚之嘴上嫌弃得要命,下手却是万分轻柔。一开始僵硬又别扭的姿势,调整几下便十分熟稔的单手托住孩子,一手拨开襁褓,伸指轻轻撩了撩那小崽子皱巴巴的小脸。 “是不是你这小东西成天在肚里闹你爹爹?”云砚之抱着孩子轻轻晃着,低声与那半眯着眼的小家伙算账。 说来也是神奇,在几个师姐手中哭闹不休的孩子,一到云砚之怀里便渐渐停下哭喊,没牙的小嘴一张一合的似是在和他爹交流些谁也听不懂的东西。 云砚之还煞有介事的点头,捏着小孩软乎乎的小手道:“嗯...是meimei干的?不信不信,等你meimei醒了我再问问她,是不是她闹你爹爹的,若不是,我便揍你屁股。” 怀里的小家伙只当他爹在逗他玩,张着嘴笑弯了眼,软软的小手紧紧抓着云砚之指尖不放。 手指被怀里的小家伙牵着,云砚之便轻轻晃着手指逗他,却是一直没有停下晃动的身子。小家伙攥着云砚之指尖,没一会儿便又闭上眼睡了过去,只是睡着了也紧紧抓着手指不放。 云砚之轻轻动了动,没能挣脱,静默半晌却是轻轻笑了出来,“你这小家伙,抓着我手不放的样子,倒是有些像你爹爹。” 云砚之望着鹤栖云,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拍抚着怀里软乎乎的一小团。 多神奇啊,今天一过,这世界上便多了两团与他血脉相连的小崽子,这是鹤栖云千辛万苦生下来给他的礼物。 云砚之脸色逐渐柔和,看着怀里皱巴巴的小崽子的眼神也温柔多了。 待裴元缝合好刀口,众人一拥而上,清洗的清洗,收拾的收拾,没一会儿就把人收拾妥帖了。 孙老亲自查看一番,确保鹤栖云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众人方才齐齐松了口气,连忙搭挡风板的搭挡风板,收拾新厢房的收拾新厢房,整理好了方才小心翼翼的将鹤栖云转移到新厢房。 云砚之抱着孩子跟了过去,许是怀胎十月,孩子和鹤栖云之间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孩子一到鹤栖云身边,便在睡梦中笑的极为开心,就连还未睁眼的小女儿也在睡梦里笑得小嘴大张。 云砚之也跟着笑了,握着鹤栖云骨节分明的手轻声道:“辛苦了,好好睡一觉,我等会再来看你。” 云砚之说完便抱着孩子走了出去,方才他见孙老和裴师兄似乎有话要说,碍于房里人多,只悄悄朝他示意一番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