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我们只希望能给枉死者一个交代。
“不过,老黄也没想到,许诚会选择把真相告诉傅东君的父亲。但事实证明,不管傅边山是怎么考虑的,他的确和许诚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乔琢明又点了根烟,歪歪扭扭地写下傅边山的名字,“不过孟峡峰的手段超出了傅边山和许诚的预料。他明目张胆地向北京大学研究生院下发了一份有密级的红头文件,公章、流程、签字,一应俱全,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劲。因为那份文件打着涉密的名头,根本没过过几个人的手,连负责向你们宣讲的辅导员都没有察觉出端倪。” 聂郁没忍住:“这些东西不会留存吗?他们的其他同学也对这么特别的文件没有任何印象?” 乔琢明点了点烟头,看向傅东君和宁昭同:“你们二位回想一下就能发现,辅导员是单独跟你们俩说的。我们找到了这位辅导员,她说这份文件下发时,学院的副书记态度随意地给了她一些建议。比如说,身高要够,最好长得好看些,这样走出去才给院里长脸;又说最好是一男一女,这样能彼此照顾;性格活泼、独立、不恋家……那年头扩招还没那么厉害,又是哲学这种专业,整个研究生院都没几个人,符合要求的就只有两位。当然,两位也很配合孟峡峰的工作,辅导员第一个找上你们,你们很痛快地就同意了。” 宁昭同和傅东君对视了一眼,傅东君略有茫然地张了张嘴。 聂郁还是觉得不对:“东君是因为条件符合被乔孟光盯上的,可为什么他们还要搭上同同?按您的意思,这时候乔孟光应该还不知道同同是合适的个体。” 姜疏横迟疑:“这个副书记——” “这个副书记现在高升去东北一所高校当校长了,九成是孟峡峰的人,而宁老师,”乔琢明顿了顿,“能确定的是,宁老师并不是搭着傅东君被打包送到叙利亚的。乔孟光很早就盯上她了,可能没有比盯上傅东君晚太多。” 说到这里,乔琢明切出来,从文件夹里翻出一张照片,放大中心。 正中是一张已经开始褪色的照片,上面是宁昭同含笑的脸。没长开的年纪,眼睛很大,脸型都还有点圆,而周围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名字和备注。 家里人找到自己的名字,抽气声此起彼伏。 “孟峡峰搭建了很多个实验中心,这面墙是在缅北一个废弃厂区找到的,我们推断是乔孟光的房间,”乔琢明用光标指了几个名字,“通过鉴定笔迹形成时间,‘傅东君’和这几条备注和‘宁昭同’是同时写上去的。这张照片原先不在这里,是从其他地方撕过来粘到正中间的。于是我们推断,乔孟光盯上宁昭同,可能不是因为傅东君。” 宁昭同第一次看见这面墙,眉头一点一点地蹙起来。 “但是,相比起傅东君,孟峡峰和乔孟光对宁昭同下的心思,要少得多,至少在去叙利亚之前。到了叙利亚过后,傅东君被孟峡峰送到德里亚手里,而宁昭同也阴差阳错进了德里亚的公司。两人在接近一年后才重新相遇,当时傅东君已经成为德里亚有史以来最好的实验体,正在经历第二阶段的改造,”乔琢明摁了烟,喝了口浓茶,“宁昭同找到机会放走了傅东君,游荡一个星期后,傅东君被许诚安排的人撞见,将他送回了国。” 陈承平连忙问宁昭同:“那老头儿没对你做什么吧?” “德里亚没有追究我的责任,甚至力排众议,提拔我做了负责人,”宁昭同神色很平静,“在叙利亚的时候,我也没有经历过任何改造。” “是的,这是困扰我们很久的一个问题。孟峡峰知道你是合适的个体,调查团里也遍布他的人手,即使德里亚没有注意到你,他也有很多机会向德里亚透露这件事,”乔琢明拧上保温杯,“后来我们推测,孟峡峰本来是想让你跟傅东君一样,接受完改造,再把你弄回国进行研究。但因为德里亚对你的态度,他们改变了主意,他们觉得你在德里亚那里有足够的分量,能作为交易的筹码。” 宁昭同想了想:“可是我回国,应该不是孟峡峰cao作的。” 乔琢明答得很干脆:“对于孟峡峰来说,你能留在德里亚身边是最好的。你能回来是多方巧合作用的结果。许诚伸手捞傅东君,动静不小,不仅跟孟峡峰撕破了脸,还引起了沈的注意。当时黎朝安也在叙利亚开展任务,他派了一些人手,到叙利亚了解情况。” “……”韩璟茫然,“怎么还跟这女的有关系?” “黎朝安救过宁昭同,两人关系很好。17年,美国向叙利亚投放战斧,宁昭同被波及,但也因此被沈的人发现。宁昭同通过与黎朝安的私交,获取沈的信任,让沈同意送她回国治疗。孟峡峰了解到情况后,收敛了很多,也因此失了先手,没有拦住傅东君入伍。” 傅东君偏过头来,眼眶还是红的,语气已经一如既往的贱了:“你是发黎姐财抱上大腿的啊?” 宁昭同看他一眼:“早知道烂肚子里了。” 大家有点想笑,但没有笑出来。 “许诚和傅边山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与能量,将傅东君留在了一个绝密的部门,孟峡峰对傅东君的计划彻底宣告破产。于是,他只能将目光放在宁昭同身上,不过因为沈的关注,他没有在国内下手。” 周围静了一会儿,然后聂郁道:“后来同同出国留学了。” “是,但是宁昭同后来出国留学了,”乔琢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毫不遮掩地叹了口气,一副惹到麻烦的样子,“在宁昭同学业的最后一年,德里亚伪造了宁昭同心因性猝死的假象,在她身上进行了改造。在这段时间里,孟峡峰很急切地扩大了自己实验的规模,那两年两个省的失踪报案数量都有明显增长。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实验流程,和德里亚的很相近,我们猜测孟峡峰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对德里亚的团队进行渗透。” 宁昭同问:“德里亚还是不知道孟峡峰的身份。” “是,我们推断,甚至到了你去非洲的时候,德里亚仍然不知道孟峡峰的身份。” “等等!”陈承平比了个手势,“前面你说,傅东君到绝密单位去了,孟峡峰伸不进来手。那非洲的任务,孟峡峰怎么知道的?” 乔琢明打量他一眼:“你是?” “哦,你好,我叫陈承平,我是当时非洲任务的指挥官。” 乔琢明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弹了根烟过来:“您就是小陈家那位将军啊,感谢您支持工作!” 那烟被宁昭同截胡了,陈承平接了个空,讪讪收回手:“我看那墙上他们名字都有,怎么就没我?” “我先回答您前一个问题,孟峡峰当然不知道非洲任务的事,但是德里亚当时愿意为你们提供情报,交换就是再见宁昭同一面,”乔琢明态度很好,“孟峡峰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于是冒着风险瞒住沈,将宁昭同送到厄特去,趁乱掳走宁昭同。他肯定不知道你们也在那里,否则不会设计那么粗暴的计划。当然,也有可能他跟德里亚挑破了一层窗户纸,约定了一些事情。毕竟宁昭同对于德里亚来说,可能比对孟峡峰更重要一些。” 陈承平明白了,当时那任务是维和为名,武警打头,孟峡峰不可能知道他们在那里。 “把时间线拽回来。因为孟峡峰一直注意着德里亚的动向,所以宁昭同回国后,孟峡峰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锁定了她,”乔琢明继续道,“但是宁昭同一回国就与沈取得了联系,他们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你们的名字列在上面就是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乔孟光花了大功夫查你们,想从你们身上得到接近宁昭同的可能,最后发现条条都是死路。” 众人仰起脸,看着那张图上一个个“X”。 傅东君道:“乔孟光忍不住了。” “对,当乔孟光发现,这些X离宁昭同越来越紧密,而同时,宁昭同身边出现了很多麻烦的问号,”乔琢明示意了一下韩璟、薛预泽,“乔孟光决定杀了宁昭同。” 薛预泽没明白:“他们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会对她下杀手?” “我们推断,这是乔孟光的个人行为。他们的实验体里,至今没有一个能达到宁昭同和傅东君的状态,得不到傅东君,孟峡峰肯定不会想要宁昭同的命,”乔琢明抽出最后一根烟,没有忙着点,“乔孟光很嫉妒宁昭同,甚至是很恨宁昭同。宁昭同明明是个被玩弄股掌之中的可怜虫,偏偏从叙利亚那种地方逢凶化吉回来了,日子还过得有滋有味;她只是睡了一觉,不痛不痒地就成了德里亚最优秀的作品;她平安回国,受着保护,不仅感情生活圆满,还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这些都是我们猜的,我们也不知道乔孟光怎么想的,反正大概也就这些东西。他是孟峡峰唯一的儿子,但孟峡峰需要后代的时候,他已经失去生育能力了,因为这一点,他也在失去孟峡峰的信任。所以他瞒着孟峡峰接触了杨云建,并且顺水推船,准备杀了宁昭同。” 想到那张照片,喻蓝江用蒙语骂了句很难听的。 “结果大家都知道,乔孟光死了,杨云建跑了,”这句话乔琢明说出了轻微的调侃意味,惹得黄伟瞪了他一眼,“得到消息后,孟峡峰关闭了所有的实验厂区,也暂时停止了所有对宁昭同的计划。当然,当机会来了,他也没有手软。杨云建凭借蛛丝马迹,先孟峡峰一步和德里亚取得了联系,又转头把德里亚卖了,使得德里亚和宁昭同一起被美国的安全部门控制住。孟峡峰高不高兴杨云建的做法另说,但那段时间,乔孟光集团剩下的那些人齐刷刷地要往美国跑,甚至都顾不上掩饰。” 薛预泽微微一叹:“图穷匕见了。” “是的,但是很可惜,宁昭同杀了杨云建,毫发无损地回了国。” 关瀚文受不了了:“你可惜什么可惜?做汇报能不能中立一点儿?” 乔琢明嘿嘿一笑,把烟点了:“孟峡峰再下一次对宁昭同出手,就是温流那档子事了。他跟温流做的交易,是我们现在掌握的最大的把柄,搁古代捅出去能诛九族的那种。” 薛预泽追问重点:“孟峡峰为什么会想要夫人的命?” 关瀚文接话:“通过十几年的残忍实验,孟峡峰得到了一种从人体内部提取出来的液体,这应该就是他追着德里亚不放的原因。据我们掌握的资料,这种液体有较好的抗衰作用,而且孟峡峰已经使用过了,非常安全。当时政治生态复杂,孟峡峰不敢再大规模地进行实验,于是将重心转到权力斗争上。既然这样,温流提出要用陛下的命当做交易的诚意,孟峡峰不仅不会阻止,还会很开心他替自己动了手。” 薛预泽惊讶:“较好的抗衰作用?有多好?” 关瀚文笑:“等我们拿到样品,分你们研究所一点。” 乔琢明瞅了关瀚文一眼,吐出一个烟圈:“孟峡峰两头都没能讨到好,从此收敛了很多。而这个案子被翻出来的契机,是宁老师身上出现了改造的副作用。等宁老师被治好了,站到孟峡峰面前,这阴谋也就来到了真刀真枪的地步。所以我一来就说这案子了了,杀太上皇的凶手是孟峡峰,至于要不要逮,怎么逮,就得看陛下的意思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许久,宁昭同起身,跟乔琢明握了个手:“感谢诸位的辛勤付出。你们放心,这个案子不会被按在党内,它会被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披露在天地之间,以慰因孟家父子而死的所有逝者。” 一句话说得黄伟眼里都起了些雾气:“宁老师,我们——我们只希望,能给枉死者一个交代!” 宁昭同郑重地点头:“请您放心,我不会辜负各位的期望与努力!” 这汇报信息量有点大,家里人出了会议室,心绪依旧有些低沉。 聂渡云和苏笙见状就没有问情况,说成娇去大厅待客了,宁和忠也在,厅里一群人。宁昭同应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声问:“冷不冷?” “不冷,”宁瓅仰起小脸,摇头,“mama的手好冷。” “那宝贝给mama暖暖。” 宁瓅把mama的手抱进怀里,揉了两下就催宁昭同:“伯爷爷在前面等着mama,让mama开完会后去找他。” “好,mama现在就去,”宁昭同亲了女儿一下,“人太多了,别乱跑,跟着togal和平平,上厕所就找奶奶。” 她怕孟峡峰对瓅瓅动手。 宁瓅点头:“mama去吧。” 一下楼,宁和忠就迎上来了,满面惊怒看上去一点不掺假:“同同,我听你mama说和孝是被人谋杀的,你可得给你爸爸做主!你手里那么多人,应该知道仇人是谁吧?” “知道,追悼会开完就去砍他,”宁昭同看他一眼,“要一起吗?在北京。” “我当然要一起啊!和孝是我最疼的弟弟!”宁和忠眼底都红了,“不管是谁,就算拼着这个官不当了,我也要给和孝讨个公道!” 陈承平从后面跟过来,乍一听到这句,嗤笑一声:“你下半年就65了吧,这几天官当不当还真没什么区别。” 宁和忠噎了一下,然后决定忽视他,追问宁昭同:“同同,到底是谁啊?” 宁昭同扔下三个字:“孟峡峰。” 宁和忠腿软了一下,好险是摔到了沙发上。 孟、孟峡峰? 这位现在虽然不在常委里,那也是门生遍布,余威犹在啊! “怕了?”陈承平乐,把他拉起来,“现在还说要一起吗?我可提醒你,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跟孟峡峰可是不死不休。” “……荒唐,”宁和忠咬牙骂出这么一句,“就算他是……那什么,也不能草菅人命,买凶杀人。” “宁局长就是有文化,说话四个字儿四个字儿往外蹦,”陈承平最后刺了他一句,大步跟上宁昭同,“公安局啥时候把咱爹送回来啊?” 宁昭同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成娇看她过来,连忙拉过身前的男人:“同同,这是崔乔,还记得他吗?” 崔乔一见宁昭同,有点惊讶地伸出手,没有笑,但神色很舒展:“宁同学,好久不见。叔叔的事,你和阿姨多节哀。” 薛预泽从右后方上来,颔首示意,问宁昭同:“这位是?” 宁昭同跟崔乔握了一下手,微微一笑:“初恋情人。” “?” “?” “?” 这事儿连成娇都不知道,僵着一张脸不知道说什么。崔乔也愣了一下,而后笑了,所有的线条都很自然地展开,让人看着很有好感:“没想到你会把我算进去,我们就谈了三天。” 宁昭同放开手,有点玩笑意味:“不瞒你说,看不上我的男人不多,那么多年算来也就你这么一个,记个一辈子没问题吧?” 崔乔被挤兑得不行,连忙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向宁老师作最诚挚的道歉。但是宁老师,跟十四岁的小女孩谈恋爱真的很不合适,我能改正错误,宁老师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宁昭同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暗示黄瑜秋,眉梢一挑:“怎么高中毕业后还一直关注我,暗恋我?” “不敢暗恋,也没有一直,”崔乔哈哈一笑,打住话题,“你没有兄弟姐妹,家里人少,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没兄弟姐妹,但家里人可不少,”宁昭同笑了一下,对成娇道,“灵柩晚上就送回来,明天追悼会按时举行。” 成娇回神:“好,那我跟殡仪馆那边联系一下,再确认一下明天的流程。”说完拍了下崔乔的肩膀:“小崔是特地从武汉赶回来的,你让家里人招待好,我先走了。” 崔乔忙说不用,宁昭同收回目光,颔首:“不忙回家吧?晚上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不忙,今年回家过年了,初六才回的武汉,”崔乔回身,看着她,“我爸妈让我过来帮忙,明天他们也要过来一趟。” “是我不对,这些年不怎么回家就算了,也没给吴阿姨崔叔叔打个电话。” “你可别给他们打,我爸一听又要催我结婚。” “你没结婚?” “离了六年了。有个女儿,比你家的大,都上大学了。” “那是大姑娘了,在哪里念?” “武大,学的小语种,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 …… 薛预泽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高中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