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我吊死在你单位门口!
一行车队将红门外堵了个严严实实,一家人穿着冲锋衣装备齐整地从大巴里钻出来,将折叠的登山杖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小珍珠一脸跃跃欲试,一下车就准备往山上冲,让宁昭同一把拽回来:“鞋带再确认一下,山上路况不好,别扭着脚了。” “好——”小珍珠长声夭夭地答了,然后去宁璚边上上蹿下跳,“jiejie感觉怎么样,有信心爬上去吗?” 宁璚捏了一下meimei的脸:“你jiejie我仨小时能给你冲个来回。” 小珍珠一听:“意思是换成我们就要爬很久啊?” “怕了?” “不怕,”小珍珠嘿嘿一笑,“爬不动了jiejie背我。” “不行,你姐得背我,”宁昭同看着一大一小,乐着插嘴,“你让封远英背你。” 小珍珠失望:“我那么轻,jiejie不能背mama的同时背我吗?” 宁璚:“?” “存着什么坏心思呢,想把你jiejie当骡子用,”宁昭同轻轻拧了小闺女一下,“走了,再累自己忍着,不许叫唤。” “我肯定比mama厉害!” 宁昭同本来没把这句话往心里去,结果爬了大半个小时累得气喘吁吁三步一歇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还真比不上闺女。 沈平莛在边上笑,周围的手电筒映得他眼里全是光:“是不太行啊。” “我——”宁昭同一时语塞,然后猛地撑着登山杖往前大步走,“我韧性强!” 但是年纪大了嘴硬是没用的,接近十八盘的时候,宁昭同趴在宁璚肩头,有气无力地叫着自己要死了。 宁璚痛定思痛:“我回去就天天盯着你吃保健品。” 宁昭同醒过来后薛预泽就找专家给她制定了完整的锻炼进补计划,她一直都不是很配合,觉得保健品难吃,宁璚当时还帮自己亲妈说过几句话。 “跟保健品有锤子关系,我这是锻炼少了,”宁昭同还是很清楚原因在哪儿的,在山坡上找着自己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小闺女,“不行,我得歇会儿。” 沈平莛也出了不少汗,但看着还算从容,安慰宁昭同:“不行就让觅觅背你。” “不要,”她把他拉过来,一屁股坐到岩石上,“一起歇会儿,同进同退。” 他轻笑一声,坐到她身边来:“好,同进同退。” 这回跟着上来的团队估计能有一百多人,除了天上直升机里的医疗团队随时监测沈平莛的身体状况,还有安保人员和随行记者。此时见两人在休息,随行者都把手电关了,也基本不出声,只有月光下的影影绰绰。 宁昭同看了一圈,突然道:“他们好像鬼啊。” 不知道谁凭空里笑了一声,紧接着大家都跟着沈平莛笑了起来。宁昭同脸皮也厚,完全没当回事儿,甚至还跟郭源之开了个玩笑,说笑完就不准说她不行了。 十八盘走了一半,沈平莛也有点撑不住了,但宁昭同都一直没开口认怂,他自然也努力跟着。不过再走几步宁昭同就看出来了,喘着过来揽住他,他偏头看她一眼,见她眨了眨眼。 他失笑,任她搀着,一步一步同进同退地往上挪。 五点四十,两人终于走过七千多阶,翻过玉皇顶。 山上风大温度低,宁昭同被冻得直流鼻涕,沈平莛也没好上几分,医护人员在周围来来去去。他吃了一颗感冒药,揽着她一起穿同一件外套,看着天边熹微的亮色,空中一簇簇大红色的祈福带被吹得猎猎作响。 宁昭同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又吸了一下鼻子:“泰山是伏羲的道场,伏羲推木德,号青帝,被尊为天下共主。春秋时,齐鲁的士子认为泰山是最高的山,所以要来此大祭,讨一个受命于天的正名。” 沈平莛含着笑,压下太阳xue的不适:“最后嬴政没有封成吧。” 她知道他说的是哪条时间线:“他都没活到天下共主那一天。” “那你怎么不上来,不是因为腿的问题吧。” 真够敏锐的。 她笑了笑,低声道:“你知道,我直到最后也没有称帝,我不喜欢‘天下共主’这个称呼……我的帝号是念念给我追的。” 他握住她的手,磨了磨她柔软的掌心:“你有民心所向,正好是不承帝号,才应了这个‘昭’字。” 容仪恭美曰昭。圣闻周达曰昭。威仪恭明曰昭。明德有功曰昭。 她轻笑:“往后是个好谥,就是死得早。” “别说这种话,家里人听了心里难受,”他轻轻捏她一下,“最大的坎都跨过了,以后就平平安安的。” 平平安安。 她心头流过一息热流,反扣住他的手:“好。” “回去把头发染黑吧。” “嗯,好。” 旭日东出,广照万方。 阳光渐强,宁昭同眼睛有点受不了,戴上墨镜,拉了沈平莛一把:“别盯着看了。” “好,”他从之如流,当即拉着她回身,“他们准备了红纸,来写几个字吧。” 她也没推辞,直接走到案前,拿起毛笔:“写什么?” “想写什么都行。” 宁昭同颔首沉吟片刻,饱蘸浓墨,留下一句诗。 万古齐州烟九点,五更沧海日三竿。 沈平莛念了一遍,想了想:“张养浩的。” “看来小时候读了不少诗,”她笑,把笔给他,“该你了。” 他拉过一张竖裁的红纸,舔了淡墨,留下一列称得上娟秀的行楷笔迹。 “对朝云叆叇,暮雨霏微,乱峰相倚,”她念了一遍,“不应景啊。” “词牌是《醉蓬莱》,好歹应了一半,”他开玩笑,又念道,“巫峡高唐,锁楚宫朱翠。画戟移春,靓妆迎马,向一川都会……景异情同,夫人饶我一回。” 这山上狂风呼呼呼吹着,周围一堆黑衣男子围着,也就他还能品出几分红袖添香一样的意境,连这种话都出了口。她失笑,指了指那张竖裁的红纸:“饶你简单,但这句好词你得留给我,算作赔罪。” 他轻笑:“回去给你写一百张。” “意思是不肯给我了。” “郭源之说,泰安的书记希望我能留一副字下来。” “……然后你要用这个糊弄人家?” “情真意切,哪里糊弄了?”他佯作正经,含笑迎上她的目光,“是夫人看不上。” “差不多得了,”一声声夫人整得她都有点顶不住了,把自己的扔过来,“那你抄一遍。” “……也不失为好办法,”他赞同,再次蘸了墨,这次换了行草,“万古齐州烟九点,五更沧海日三竿。” 一蹴而就,颇有几分雄浑气质,但与她那张相比,锋芒还是收敛得多。 她一见就笑:“那你爬泰山这个新闻要出得小心一点了。” “嗯?”他颔首看来。 “既然不想当那个众矢之的,就不要给外界放什么封禅的信号了,”她略略挑眉,回头扬声道,“觅觅过来!” 宁璚回头:“阿娘?” “来写几个字,关于泰山的。” 关于泰山。 宁璚琢磨了一下,拿过笔留下一行狂野至极的字迹。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简直全在意料之中,宁昭同指着那行字朝沈平莛笑个不停:“你说你要真在泰山上写句这,不得把你们政研室的吓死。” 宁璚一脸莫名:“感觉在骂我。” “行了,你去吧,”宁昭同赶她,“看着meimei去。” “行。” 沈平莛收回视线,也有点想笑:“觅觅这……还真是字如其人。” “拧得很,脾气上来谁的面子都不给,我昔日就说她刚愎,”宁昭同略略叹息,“可惜没能纠回来。等我去了,玠光跟着拱火,然也也拉不住辔头。” 他神色一缓,安慰她:“中兴之主,还是要有敢为人先,乾纲独断的气魄。” 敢为人先,乾纲独断。 这次她笑了笑,没有附和,将话题转开。 乘缆车下山,宁昭同腿疼得抬都抬不起来,最后是让宁璚背回酒店的。 沈平莛也好久没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了,身上一样酸得厉害,又有夫人陪着,干脆给自己放了一个假。 两人在酒店里躺了整整三天,每天除了吃喝上厕所就是专人过来按摩排酸,进出连睡衣都懒得换。倒是俩闺女看着半点事都没有,第二天宁璚就带着小珍珠去了青岛,玩了两天才回来。 闲适的假期一晃眼就过了,沈平莛说要去新疆,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宁昭同是真懒得动弹,想着反正半个月后就要见的,就推了说不去,先回云南等他。 半月后他要来云南视察一下军队,她说想去看看念念的单位,郭源之似乎想劝,但他很干脆地同意了。 她知道那个单位密级很高,但她确实是想去看看家里人抛洒过热血的土地长什么样……她想看看念念穿军装的样子。 沈平莛明白她的执念,所以愿意破坏规矩,全她一个心愿。 七月末的一天,淬锋天朗气清,全旅从上到下两千余人军容严整,在机场边上严阵以待,等候军委主席的检阅。 然而直升机落地,穿着无衔军装的主席旁边,还跟着一位女士。 姜疏横怔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惊讶。 小宁怎么跟着来了。 宁昭同完全不想抢风头,等淬锋那个新旅长开始念词儿的时候,甚至躲到了镜头后面去。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坚毅的脸,她不免有点失落,因为除了姜疏横一张熟面孔都没有。 简单的欢迎仪式搞完,旅长迎着沈平莛去陈列馆,宁昭同跟在后面,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姜疏横是机动部门的代表,这次也跟进来了,看她在聂郁的照片面前停了很久,低声解释道:“他就是因为这件事在301住了三个月,才认识你的。” 宁昭同心头有点酸酸涩涩的,也低声回道:“那时候他半个身子都快酥了。” 原来是这么危急的情况。 却还对她笑得那么灿烂,好像什么阴霾都无法留在他的脸上。 整个展览馆,陈承平一个人占了一大面墙壁,里面甚至还陈列着从他腹腔里取出来的弹片。宁昭同盯着上面陈旧的血迹,一时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闭了闭眼,强行压下情绪,别开脸。 她就知道,如果光是因为涉密,他不该连伤情都不跟她提。 伤在这些位置……他能活到今天都算跟阎王爷关系好! 从陈列馆出来,沈平莛看她神色郁郁,心里明白原因,低声让她去转转。后面是要去看武器什么的,宁昭同没兴趣,干脆应下,也算作避嫌。 淬锋本来留了个副旅长下来陪她,姜疏横说自己看着就行,副旅长看两人似乎认识的样子,也没有异议,回身带着人追了上去。 等领导们都走了,傅东君一把扑过来搂住她:“师妹!你怎么来了!” 淬锋机动部门人人都是宁姐的粉,这可不是开玩笑,傅东君这句招呼就像解除封印一样,一堆穿着礼服的大小伙子一拥而上:“宁姐!” “女神啊!!!!!” “我他妈以为我在做梦呢!” “宁姐宁姐!你还记得我吗?!” …… 只是顾及着领导,没人再敢叫嫂子了。 宁昭同都有点紧张了,抬手:“别激动别激动大家,都认识都认识,不认识的也脸熟!” 傅东君亲稔地搂着她往外走:“走走走,哥请你吃饭!我跟你说我们司务长那手艺没得说,今天我沾你的光,没八个菜不下桌子!” “师兄!”宁昭同无奈,小声道,“我想看看念念穿军装。” “慌什么,一会儿哥给你拽出来走个正步,你一边吃一边看!” 一群穿着作战服的大老爷们儿浩浩荡荡地涌来食堂,司务长都惊了,又看正中有位女客,倒是没敢怠慢,迎上来拔了个军姿:“淬锋机动营司务长侯长风,请您指示!” 宁昭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传来一阵爆笑。 傅东君忍笑,把侯长风的手压下来:“得了得了老侯,这我meimei,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一会儿吓着她。” 侯长风一愣:你meimei? 我靠,你怎么一跃成为皇亲国戚了! 喻蓝江从人堆里钻出来,大马金刀地找了张桌子坐下,对门口招了招手:“别站着,来坐会儿。” 宁昭同点头,傅东君走前两步,特别狗腿地把桌子上下擦了个干干净净:“您请。” 那姿态实在谄媚,众人哄笑,宁昭同拍了拍他的手臂,坐在了喻蓝江的旁边。 下一秒,周围暴动,身边所有位置都被一下子占了个全。 侯长风欲言又止。 这群臭小子平时旅长的面子都敢下,这回竟然学乖了? 一堆正襟危坐甚至连礼仪枪都没放回去的大老爷们儿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饶是陛下活了两辈子也很难从容,她挠了一下头,问对面的姜疏横:“你能让他们放松点儿吗?你们这背直得我抽了脊柱就能当标枪使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姜疏横忍着笑意,下了一个稍息的命令。 傅东君把宁瑱和张肃拎到前面来,再把几个爱跳的赶到后面去,这才坐到她右边,轻咳一声:“好了,我们的会议现在开始。” 宁昭同笑出声,看着儿子那张晒黑的俊脸上满是兴奋,没忍住,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宁瑱一下子红了脸。 兄弟们还看着呢! 而众人一愣,然后了然。 怪不得喻哥能坐边上,宁姐喜欢长得帅的啊! 宁昭同这次虽然没有带着任务来,但群众基础那么好,大家又都一副很期待的样子,也干脆问了几个比较官方的问题,关心一下基层士兵的情况。 当然,淬锋这样全军官化的部门算不上什么基层,大家考虑到影响,也没有说太深。只有江成雨这人仗着宁姐没架子,搂着迟源嚷道:“宁姐,咱们婚假能不能放长一点啊,源儿家嫂子现在还没怀上啊!” 众人爆笑,迟源拎着拳头追着江成雨绕着食堂跑了三个圈。 宁昭同惊讶:“还没怀上?” 迟源大夫小脸通红,努力辩解:“这是要看缘分的!又不是说怀就能怀上!” 江成雨不解:“你和嫂子没有缘分?” 迟源恼羞成怒:“有完没完!没老婆的没资格说话!” 隔壁曹兴国疑惑:“你们这一桌不都是没结婚的吗?” “……” 宁昭同意味深长地看过师兄夫夫和念念夫夫:“保家卫国是一回事,这个人问题也不要落下太多啊。” 念念夫夫惭愧埋头。 迟源附和:“就是就是,就是就是。” “孩子是国家的未来,”宁昭同转头看向他,语重心长,“要抓紧了。” “……” 众人发出一阵放肆的哄笑。 “行了,有个闺女了不起是吧,”傅东君受不了她那嘚瑟样,“你要来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句,吓着我了。” “说了还叫什么惊喜,”宁昭同抬头问大家,“我来大家惊喜吗?” “惊喜!!!!!” “看来我的群众基础还是很好的嘛,”宁昭同拍拍傅东君的肩膀,“能看出来东君同志的工作做得很扎实,今年允许你带老婆来我家。” 众人哄笑,傅东君笑骂一声。 司务长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想来接待宴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有个疑似领导夫人的傅东君熟人莅临,也拿出浑身解数做出一顿自助式的大餐。结果还没开饭,就见一堆顶头领导拥着主席进来了。 旅长一看这横七竖八的大小伙子,瞳孔猛地一缩。 参谋长见状眉头一竖,厉声道:“集合!” “不用,战士们自在就好,”沈平莛把他按下来,神情很温和,“都坐,我也听听你们聊什么。” 傅东君很自觉地起身,把夫人右手的位置让出来,再把喻蓝江和江成雨迟源拎下来,给旅领导让座。 张肃看着对面一张张肃穆的男人面孔,有点别扭地挠了一下头。 还是老婆他妈好,一点架子都没有。 旅里领导左二右一,沈平莛坐在自己右边,自己倒成了主位了。那边军媒央媒跟着拍,话题也只能成了干巴巴的“领导关心基层官兵生活训练情况”,宁昭同不自在,起身跨了出去。 众人一愣。 沈平莛神色不动,也没有去补那个缺,转头和旅长夸了两句官兵们的精神头,夸得旅长都讪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