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天之厚我。(H)
薛预泽当天那话有点小心机,因为他说跟他们一起去就真的只是一起飞日本,落地就去东京工作了。 林织羽收回目光,看向宁昭同:“汲汲碌碌,实在难堪。” 宁昭同忍笑,指了指后面的商务机和摄影团队:“咱们给金主爸爸一点面子,他尾款还没付呢。” 大卜勉强算个自由职业者,还没找到夫人的时候给几个有钱人算过几卦,凭借着一张脸和一手不凡卦术让有钱人们惊为天人。如今他在某个圈子里已经积累了不错的口碑,出场费也水涨船高,薛预泽隔壁的房子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不过因为他这人长得太仙气儿了,有钱人都不好意思直接给钱,所以房子是有了,装修款还差着。 薛预泽当然是愿意出钱给大卜这位睦邻装修的,但大卜虽然高岭之花不食人间烟火,夫人可不是不懂事的。于是两边一商量,大卜答应露脸给臻明的香氛线拍一组广告,薛总自然受宠若惊,连声答应。 所以这个九月,摄制组一行带着大卜来到了绿意盎然的京都。 傍晚的阳光映透枝芾蔽天的古雅庭院,微风拂过,檐下风铃相击,随着绿叶摇曳,清脆作响。老树下纤腰束素的绝世美人轻轻抬手,拢住透光的发丝,裙裾轻动,而目光淡淡望来,光影映得眼底比秋水还澄澈。 秋叶知捧着脸痴痴道:“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如花美眷了……” 摄影师跟着喃喃:“谁跟我说他现在还没化妆来着?” 导演一路上都盯着林织羽,此刻已经有点抗性了:“粉底不上了,上了还缺这种通透质感,现在这个味儿就挺对的,够自然。” 宁昭同笑:“深林山鬼。” 导演一听,对啊,立马拍了一下手:“对!造型师过来!看看怎么给他添点儿花草的元素,要披薜荔兮带女罗的那种感觉!” 造型师应声,而化妆师也背着包过去:“那眼角再扑红一点儿吧。” 林织羽安安分分地由着他们折腾,一双明净的眼睛只看着宁昭同,说的是晋地官话:“臣闻大王所言,陛下为我写了一首曲子。” 宁昭同惊讶:“他告诉你的?” 关系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嘛。 “然。大王不肯为我一奏。” “那改日我弹给你听,”她笑,“就叫《织羽》,当年我看了你跳祭舞后有的灵感,是改自一首楚地的民曲,也不算我作的。” 祭舞。 他垂下眼,睫毛长长扑下,又掀起来:“有求于天,才能起舞。” 她点头:“我知道,那次正巧是你们师门的年祭嘛,不然我还没机会看到。” “臣愿为陛下一舞,”林织羽认真地看着她,轻轻推开化妆师,拢袖而起,“祈陛下天保九如,万寿无疆。” 天保九如,万寿无疆。 寿。 她心头一颤,眼神一深:“织羽……” 林织羽接过造型师递来的枝叶纤长的花枝,执于手中,朝导演轻轻点头示意:“我欲起舞。” 起舞? 导演没来得及吐槽他的言语风格,惊喜道:“好!那我多布两个机位!” 不说最后镜头能不能用,这小哥跳舞,那可是真是很难不期待啊! 宁昭同只见过一次林织羽起舞,在韩宫后山上的老祭祠里,那时候他的长发在旋转里散成一朵花,也拢住她当时的满腹心事。 这是第二次,见他跳起娱神的舞步。 长发挽起,长袍曳地,布料略显厚重,可他的脚步轻盈得如同野马行云。大袖拢入满山的夏秋盛景,旋转中抛出细碎的光影,仿佛天地日月都在他身体中流转。 从风回袖,照影惊鸿。 宁昭同静静看着,热泪逐渐盈满了眼眶。 花有重开之日,而她也还有再见他之时。 当真是,天之厚我。 舞毕,林织羽回眸看来,依然不见笑,但气喘微微,脸上湿润发红,那股仙气儿一下子散了不少。秋叶知都快把自己的手背咬出血来了,呜呜两声:“什么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 人怎么可以长成这样啊! 导演盯着监视器心率都有点过速了,来回翻了几下,红着脸回头:“宁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宁昭同这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擦了一下眼角,笑道:“我不懂,您看着合适就好。” 林织羽被簇拥着过来,微微颔首:“结束了吗?” 导演被这话问得噎了一下,秋叶知小声问:“您还有其他事吗?” “想同她出去走上一走,”林织羽低头帮宁昭同整理了一下袖子,又看导演,“夕阳将湮,再晚便不宜出门了。” 按理说再保一条比较保险,但跳舞本来就是计划外的事,还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导演就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得到首肯,林织羽轻声道谢,自然地扶上宁昭同的臂弯,邀着她慢慢离开。 宁昭同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把手机放进长襦袖子里,背上了自己的相机。 秋叶知看着相携离开的两个汉服美人,没忍住抬手机偷拍了好几张,导演有点纳闷,小声问道:“这俩人到底什么关系啊?” “宁老师说是姐弟。” “是姐弟一个姓宁一个姓林?”导演摇头,再次回到监视器面前,喃喃道,“以前有人跟我说亚洲人不可能没有法令纹,今儿还真见着一个没有的……” 除开形形色色的游客,京都算是个生活节奏很慢的城市。 从山寺出来,两人没急着吃饭,一心往人少的地方钻,沐浴在夕阳里慢慢地散步。林织羽依然没太多话,宁昭同也快习惯了,自顾自天南海北地说着,直到他伸手进她的袖子里,握住了她的手。 “嗯?”宁昭同偏头。 他们正在坡上,他的位置要低一点,以一个略略仰视的姿态看着她,眼里被晚霞映得溢彩流光。她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笑道:“别这么看我,弄得我好想糟蹋你。” 糟蹋。 林织羽有点困惑,但没有问,睫毛眨了两下,认真道:“臣闻之,两心相倾,欣欣思慕,是为倾慕。” “想说什么?” “虽说有僭越之嫌,然直心为诚,臣想诚于己身,”他语速不快,一边说一边扣紧了她的手,“臣倾慕王后。” 她都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说这么一串是为了表白,反应过来后轻笑一声,拽着他继续走:“这是最近想清楚的事情?” 林织羽少有的略显赧然:“无人教我。” 他还是懵懂稚子之时就被迫成了事神之人,从此毕生都没有踏足过真正的世界,直到遇见一轮落地的明月,替他温柔地朗照人间。 这话说得她都有点心疼,捏了捏他的手,小声道:“你不用学这些,我也喜欢你。” 也喜欢他。 他仍不太明白喜欢的意义,却无意识地弯起了眉眼。 他很少笑,肌rou不太熟练地提起来,不如惯常那样冷清漂亮,却有种容易读懂的诚恳。宁昭同抬手,摸了摸他下巴上柔软的肌肤,问道:“这样的世界你喜欢吗?” 林织羽想了想,轻轻摇头,却不是否认:“我只是想再见见你。” “我是说当年我跟你说,带你看看世界。” 他又笑了,漂亮的嘴唇舒缓地向上,淡淡缓缓的:“怎样都好,只要能再见你就好。” 所谓求她践诺不过是借口……只要能再见她就好。 宁昭同心头微热,见即将并入一条更宽的小道,外面人影绰绰,不免先止步,小声对他道:“你还会见到更大的世界,见到更多的人。” 林织羽轻轻蹲下,摸了摸石板缝里长出的一支野花,声音隐隐约约:“那便是意外之喜了。” 意外之喜。 他是在说,她就是他生命的目的本身。 她一瞬间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像是受宠若惊:一个全身心都交付给她的完整生命,他说他活着就是为她而来——那她要回以怎样厚重的感情,才足为馈? 她抿了一下嘴唇:“我怕你觉得后悔。” “臣不知道什么是后悔,”他偏过脸来看她,认真道,“然臣知晓,此世此命,不会比认识你之前更不足惜了。” 林织羽似乎有点反感艺伎文化,夜色压下来后在祗园没溜达几句就说要走。 宁昭同自然尊重他的意见,往人少的地方钻,准备散步消会儿食。结果没走几步,林织羽胳膊上全是蚊子咬的小疙瘩,她一见连忙把他拉到旁边的药妆店,买了一些治疗叮咬的药。 林织羽由着她涂药,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小红点:“不美。” 宁昭同抬头看他一眼,有点想笑:“瑕不掩瑜。” 瑕不掩瑜。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王姬名璚。” “对,然也给取的。” “玉玦有缺。” “生之忌满,她生在帝王家,总要缺上几分才好,”宁昭同站起来,瞥到旁边药妆盒子一张熟悉的脸,顺手拿过来,给他看了看,“你看。” 林织羽看了一眼:“将军。” 那是盒臻明的保湿面霜,韩璟拈花的侧脸印在上面,略有失真。 她笑:“总觉得不和谐。你这样的人拈花才对,他的手惯常是握长刀的。” 林织羽没有就此评价太多,捧着相机站起来:“回宿处吧。” 薛预泽订的温泉酒店,可惜薛总行程有变,没办法拨冗前来享受享受。宁昭同现在火气重,也不想泡热水,便垂足坐在岸边看《平氏物语》,不时投喂一下浴池里安静看风景的林织羽。 风摇影动,縠纹漾开,窸窸窣窣。 林织羽太习惯这种仿佛只有天地与自己的安静了,但身后偶尔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也不觉吵嚷,反倒有些孤雏有凭的奇特感受……他轻轻破开水面走过来,伏在她裸露的膝头:“头发太长了。” 他这么一说宁昭同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很热吗?那明天的拍摄任务完成后我带你去剪头发吧?” “不热,只是有些碍事,”林织羽摇头,又问她,“是何精妙文章?” “是一本小说,我还没看多少,一直盯着开篇诗看,”她解释,慢慢给他念了一遍,“祗园精舍的钟声,奏诸行无常之响。娑罗双树的花色,表胜者必衰之兆。骄者难久,恰如春宵一梦。猛者遂灭,好似风前旧尘。” 祗园精舍,诸行无常。 他不太听得明白,只是猜测道:“佛教。” “对,佛教,”她笑,“我也不懂佛教。” 他点头:“从者甚众。” “没事,我信你。” 他闻言轻轻摇头:“你不必信我。” 九州之主是为天子,她是天眷之人,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用祈求神示。 宁昭同摸了一下他裸露的锁骨:“你也不必为我忧心。” 他微微一怔。 “寿数亦是天定,”她认真道,“我便听天由命一次吧。” 听天由命。 他第一次对这个词那么反感,但自下而上对上她的目光,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天命…… 他手下力道收紧,握住她的膝盖:“歇了吧。” 林织羽说话宁昭同向来听一是一,于是他说要歇了,她就真收拾着准备睡觉了。而等大卜翻身压上来,略带谴责地看着她,她才勉强明白大卜的献身之意。 “……那你来?”宁昭同试探着问。 他闻言,略有些不自在:“我不会。” 过道里的灯光隐约映出他脸上一点少有的赧然,宁昭同低笑一声,捏了一下他精巧的鼻头:“那怎么办?” 他对上她的眼睛,片刻后,俯身轻轻吻在她的额间:“我想看看你。” 他的动作依旧笨拙,似乎也没有太多挑动情欲的意味,只有一如月色的目光随着动作缓缓游移。 指腹轻点在红唇之上,沿着雪白的脖颈一路往下,落在柔软的胸乳之间。他知道这是哺乳的地方,但当她未曾诞育的时候,轻轻摩擦顶端,会听见她细细的喘息。 她应当是喜欢的。 他看着她眯起了眼睛,随着他揉捻的节奏轻轻摩擦着双腿,也感觉到自己的下腹开始有了些依然陌生的反应。他仿佛受到鼓励,挑开她的腰带,从她腰腹间摸下去,最后指腹停在了一个轻轻凸起的地方。 他轻轻按下,听见她叫了一声织羽,声线在喉咙里近乎粘腻。 他想,他是喜欢这个世界的,至少他能有机会将她看清,把一幕幕都刻入心间。 她被磨得迷迷糊糊的,倒还想着,自己大约还是更偏爱他几分。 爱他倾城之姿,怜他身世多舛,也克制不住地为他赤心一片心软至此。 “啊、啊……”她克制不住地轻轻呻吟起来,膝盖都无意识地抬起,夹住他纤瘦的腰腹,“织羽、啊……” 他从这样的迎合中得到提示,挽起她的腿根,试探着顶了进去。 他知道这样的契合叫做交媾,人首蛇身的伏羲与女娲于昆仑山上结而交尾,留给人类世代延续的奥秘。他不敢奢求她真能同他诞育子嗣,却因繁衍的意向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甚至握在她腿根的手都轻轻发颤。 繁衍,一个从她生命里破茧的生命。 于是千万个可能的世界里,他还能寻到她的气息。 他无师自通地取悦着她,随着她的反应调整动作,听她毫不掩饰地向自己宣告愉悦,潮红的脸上一双眼睛润得像要滴出水来:“织羽、对、啊、啊……” 她看到他脸上细细的汗,因为眸光太清,此刻竟然显出两分棱角。长发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她,体温蒸腾出体香与发香,光影晦暗在脸上,似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 她从蚀骨的快慰里回过神,却又因为这张脸再次失神。 许久,她轻喘着,握住他的下巴,小声道:“我一直很遗憾,没能向你道一句歉……我失约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轻轻吻在她的眼皮上:“我本就说了要来寻你,能入函谷关,也算全了我半生执念。” 她把所有情绪都深深压入眼底,光在里面杂成晦暗的模样,出声,嗓音有些哑:“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杀了你?” “你没有杀我,”他也放轻声音,“但我想死在你手里。” 想死在她手里。 她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别过脸,眼角微湿:“我常常梦见你。” 常常梦见。 他看了她片刻,翻身躺到她旁边,搂住她的腰:“在新郑最后的时日,我也如此。” 他从不怨她一走了之,也心甘情愿为她镇守韩国社稷,却无法否认故人音容日日入梦来,让他前所未有地留恋人间。 如果他还能再活几年,还能不能有与她交游的机会? 他听见她问:“你真的一定会死在四十五岁吗?” 他曾经告诉过她,韩地卜首一脉受天之眷,毕生事神不得嫁娶,却也能得到至死的青春。她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年过四十,却有一张二十岁的脸,与如今一模一样。 可青春的代价是,他们都只能活到四十五岁。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臣如今二十有一。” 她追问:“那你这辈子也活四十五?” 他轻轻吻了她一下:“我与你同去同归。” 同去同归。 她叹了口气,坐起来:“织羽,我已经纠结两辈子了,你就不能跟我说句明白话吗?你说你们一脉都四十五岁死,但我不相信你早就知道会死在我手里……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能不能活到四十六岁?” 纠结两辈子。 他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将军的复杂神色意味着她怎样的余生煎熬,张了张嘴,最后垂眼:“我想让你记住我。” 记住。 她苦笑了一下:“谁见过你能忘记啊……还是不肯回答我是吧。” 他抱住她的手,半张脸缩在被子里,眸光闪烁。 第一次见他这样一幅犯了错的模样,她生不起气来,看了他两眼,最后捧着他的脸亲了他一口:“你总不能什么都瞒着我。” 他微微别开视线:“我知错了。” “知错了还是不跟我说实话?” 他不说话。 “……算了,”她再次叹了口气,起身去踩拖鞋,“我是真拿你没办法。” 来软的不吃,来硬的又下不了手,逼急了一声不吭,盯着那张脸自己还有负罪感。 他看她要离开,连忙从后面抱住她:“不要走。” 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我只是去洗个澡。” 他不放手,把脸贴在她肩头:“我想和你一起。” 美人坦然发出共浴邀约,她偏头跟他对上视线,片刻后,一把把他打横抱起来:“行。” 妈的,老子养闺女都没那么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