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入雪花皆不见
部队休整的间隙，林育容去了趟哈尔滨。这并不大符合他喜静的性格，然而或许是冬季攻势之后他的心情不错，便在城中住了几天。 哈尔滨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人驻足的景致，尤其是在冬季，连松花江也结了冰，偌大的江面上，偶尔只有一两个人拖着东西走过。 林育容在江边站下，眯起眼睛，掩了掩大衣的领口，感觉手指都快要不是自己的，被冷风吹得僵僵的发疼。 因为他难得的好兴致，最近一直在忙司令部建设的刘亚楼也陪了来。他是福建人，论起耐寒自然也不怎么样，一边在林育容身边跳脚一边骂道：“这鬼天气！还好这几天不打仗了……要不然又得冻死冻残不少……” 林育容看他一眼，觉得他冻得鼻尖发红瑟瑟发抖的情状有点好笑，甚至有点可爱，不禁一笑，“你冷就回去吧。” “您还没回去我回去干嘛？”他撇撇嘴，“说起来，在老毛子那儿也没觉得这么冷啊……” 这倒勾起林育容一点温馨的回忆，他看看刘亚楼，又看看淡蓝色的冰面，“在苏联，你可是很喜欢这样的天气的，和李天佑他们几个在雪地冰面上玩，没个正形儿。” 刘亚楼讪讪笑笑，忽然又很开怀，“我打雪仗可是一把好手，把李天佑领子里塞的都是雪。” 他往林育容旁边凑了凑，“李天佑前两天是不是跑到您这里来告状了，说我又对一纵怎么怎么样了？” 林育容只觉得有趣，“你怎么这样说他？不过是汇报工作。”他将手放到嘴边哈着气，“你对哪个纵队不都一样么，还怕他说了？” 刘亚楼一把将他的手攥进了自己手里，他坦荡荡迎上林育容有点疑惑尴尬的目光，“没事儿林总，我手比较热。 林育容轻笑一声，由着他握了，接着说道：“他能这样我很高兴，四平打下来了，我和他的心结，也就都解了。” 刘亚楼一愣，没想到他是这种解释，但马上也是一笑，“林总信任他，是他的荣幸。”说罢望着江面凝视了一会儿，只觉得金灿灿的阳光下，冰与雪反射的光芒令人目眩，忙又转回头来，发现林育容也和他刚才一样，看得目不转睛。 “亚楼啊……”他说。 “林总？”他看着他有些失焦的眼神，忽然觉得有点忐忑，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自从他来到红一军团，他常常能够体会到。 林育容却只是轻轻松松地展颜一笑，“东北的雪才是真正的雪。雪花这么大、这么白、这么清爽。” 刘亚楼只觉得心头所有的不安都被这个笑容扫光了，无比的明朗快活，不觉朗声道：是啊，以后和平了，我还想回东北来待待呢。 林育容把手轻轻抽了回来，“快了吧，顶多两三年。”他拍拍刘亚楼的肩，“怪冷的，回去吧。” 刘亚楼便和他并肩往回走去。北风呼啸而过，将两人在雪地中踩出的脚印吹得了无痕迹。 “高副政委要见您，您看——？” “快请他进来。” 林育容话音未落，高硕卿便兴高采烈地走进门来，“林总，你回哈尔滨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打扰你不好。”林育容在桌边坐下，将桌上放的茶杯推给他，“喝口热水吧。” 高硕卿端了杯子就喝了一口，“外面可真冷啊，这天您还和刘参谋长出去哪。” “你怎么知道。”林育容颇觉奇怪道。 “我早上就来过一次，说你和参谋长出门看风景去了。” 林育容眉心微动，“天冷还特意跑来两次……你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没什么。”高硕卿无所谓地笑笑，“每次见面也都是在会上，没时间和林总说点体己话，有时间当然要来了。” 林育容有点无奈，又有点动容，面上还是平静，看他的眼神却有了几分温度，“两年来我都在前线，东北局日常工作都麻烦硕卿同志你主持，有多不容易我都知道。要说看，也该我去看你。” 高硕卿闻言忙摆手道：“可别说这种话，你才是东北局书记啊。”他又猛灌了一口热水，“在陕北的时候，连毛主席都亲自去看你，哪有到了东北还让你看我的道理。” 林育容用他纤长苍白的手指摩挲着杯子的边缘，闻言动作就顿了一顿，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对面墙上贴的地图，道：“主席……主席就南下的事情已经发了几封电报。我的意见与他不大相同，也想问问东北局同志的意思。” 高硕卿放下杯子，也看了地图一眼，沉思一下方道：“过几日就南下的话……起码我这方面还没做好准备。要是让我建议，也是先打长春。” 林育容似是就这样被勾起了心事，他按按额头道，“我的意见也没有成熟，大家还是都想想吧。下次开会……” 高硕卿却打断了他，“既然这几天来哈尔滨是休息，就不要考虑那么多了吧。下次再说下次的事。”他迅速改变了话题，“您失眠好些了吗？” 林育容微愣，却是当真不再提工作了，“这几天没什么事儿，好了一点。” 林育容并不是好客的人，这一日却留了高硕卿吃晚饭。他站在门口目送高硕卿走远，才又回到炕上舒舒服服躺下。 叶瑾搂着老虎在他身边坐下，“明天领着孩子去中央大街一趟吧。来哈尔滨这么久了，他还没去过呢。” 林育容伸手接过老虎，对着他纯真的脸庞温柔地笑了，“好。” “这么早你睡得着吗？昨天看什么书来着，我找给你看。” “三国志吧，没看几页呢。” 林育容倚在窗边，在大功率的白炽灯下翻着簇新的书页——那是叶瑾特意替他买的新书。其实闲暇之余他更爱看化学课本作为戎马生涯的调剂，然而，有人也说过，三国不可不读。 有人还能有谁，毛润之呗。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毛润之更有可能喜欢的是《三国演义》而不是《三国志》，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本来不是很喜欢读历史的。他自然有喜欢的古代名将，也自视甚高，却不愿意拿他们自比。 “林家娃娃，我觉得你的目标，应该是韩白卫霍啊。” “……算了吧，我觉得长命百岁挺好的。” 窗外的雪花纷纷吹落，他读了一会儿，就在妻儿的笑语声中手握书卷睡着了。 许多年来最为安宁的一个夜晚。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