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花楼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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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午,江州城外酒坊。 许华羡和适泽从北羲回来时在此暂且歇脚。看见路过一队车马,而领头人竟是自己人? “小九,小九!”许华羡在竹棚里唤了两声,眼见着小九声色未变,车马径直从他面前经过,他只好愤怒地唤出小九的大名:“尹光魄!” 小九闻声急忙勒马停车,跳下车转过身才看到许华羡:“小公子?这么巧!” 他将车队带到一旁,走进竹棚与许华羡一席而坐。 “怎么,一年不见,认不出你主子了?”许华羡见小九方才看见自己眼神有些迟疑不敢认,心底顿生凉意。 小九对这质问未感畏惧,只是实诚道:“小公子瞧着比以前更俊俏了,我那是惊讶,并非迟疑。” 适泽开心地偷笑道:“小公子你听,连小九都这么说!”自打去了趟北羲,小公子是愈发的容光焕发。 “闭嘴。”许华羡睨了适泽一眼,转而对小九问道:“你领着一队车马,去了趟何处?” “少夫人命我将一批货护送至涧州,之后转送至西迤。” 原来如此。许华羡问:“货如何?”虽然已是数日前的事,即便出了问题,姜礼绮也能解决,也不会事事向他报备,但他还是关心关心。 “小公子放心,安全送到。” “那就好。” 小九此行虽是替姜少夫人出差办事,但时刻不忘小公子吩咐给他的任务:“小公子我同您说,我这一路从江州南下,途径各地,沿路打听如絮的消息。当时玄鹤、紫徽、白雀三派联合剿除赤莲教,赤莲教最后仅存掌门和师妹二人,而这二人却能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没了踪影,你不觉得蹊跷吗?” “所以有传言说赤莲教投靠了青嵩派,师姐妹一直在暗地里为青嵩效命。不过后来掌门师姐以萼被识出身份,事出突然,青嵩也没能保住她的性命。” “而这个如絮,可是个不得了的大美人。据说当时江湖中就有一种感叹,谁若是能寻到她,想一剑取她性命都不一定下得去手。因为她容颜绝世,一顾倾山,再顾倾派,且不说对她心生怜爱不忍杀害,多瞧一眼自己的命可能就会葬送她手了。” 适泽听闻感觉难以置信:“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厉害的女子?一出美人计就能夺人性命。” 小九接道:“说明她武功也很了得。否则怎能在一眨眼的功夫间令人毙命?” 许华羡心想:青嵩。美人。这个指向未免过于明确? “哦哦,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不知小公子是否想听。”小九难得露出支支吾吾的胆怯,“是……关于柳娘子的。” 适泽一听便敛色不语。许华羡眉间紧蹙,迟迟未反应。 “您不想听我也是要说的。”小九本来这张嘴就闲不住,有点事情不说出来就憋得慌,索性豁出去了:“这个,桃花楼啊,去岁,就在您刚去北羲那时,举出了一位新花魁,名为荑茉。且不说关于这位荑茉娘子的种种传言,就花魁巡街那日,我也是在东湖边瞧了的。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八九分神似,神似。” “这个事姜少夫人也知道,她说不着急,等您回来再告诉您……” 小九见许华羡一直缄口不言,但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正好,三日后便是撷芳夜,小公子若是有意前去可以先去打听打听行情……”虽然咱家有钱,但也不兴胡乱砸钱,“哦,撷芳夜便是花魁……” “我知道。”许华羡阴恻恻看着小九。 “小公子你真要去啊?”适泽神色紧张。再怎么说小公子也是成婚之人,即便与少夫人貌合神离,但也不至于出去寻欢吧? 许华羡对心思单纯的适泽不予理会,冷冷问小九:“你先说说,这一年来都有何许人做了她的采枝客?”尽管采枝客的身份不会公之于众,但无论如何都会流传一些消息和猜测。 “这……据我所知,首先第一位,人尽皆知的诗仙。此后就是各类三教九流之徒……”小九是真怕许华羡听了直接把这竹棚掀烂。 “说——”许华羡声音沉稳,却将酒杯捏得手背青筋暴起。 “说说说说说,小公子您先克制稍许。” 许华羡听他说了八九个名字。这女人饿起来是真不挑啊,什么老的嫩的、油的腥的都咽得下?!去年六月至今年三月,整整十月,照小九这么说,加上回头客,她是没一个月闲着。 “……小九,你先回去吧。先莫告诉少夫人我已至江州。”反正对姜礼绮而言,他早回家晚回家差别不大,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 “好好。我这就进城,回去太晚了少夫人该担心。” 小九带着车队走了。许华羡同适泽进城后寻了家客栈住下。 三日后。银蟾阁。 荑茉听闻今日的采枝客从北羲国而来,名为不染尘。此人一身西域打扮,发梳细辫,衣襟大敞,腰间紧束,足登皮靴,坠珥璎珞,珠宝烁烁,露肤坦rou,身姿妖冶,从头到脚华丽而不约束,精致中透露着慵散闲适。 此身装扮是许华羡在北羲时积攒下的一箱衣物里的其中一套,适泽那时颇为喜欢他打扮得像胡人一般。从北羲返程时,许华羡问适泽愿不愿意同他回玄鹤山,适泽说,若是他能一路将西域的衣服穿回江州,他便同意跟他去。结果刚进淳雍领地,许华羡就因为这身异国打扮太乍眼、容易节外生枝,而不得不选择放弃。 荑茉在纱屏后瞧了好一会儿,单看脖子以下,她挑不出任何瑕疵。可那张脸,剑眉浓黑,瘦鼻高挺,眼神jian诈而诡魅,即便气质与那人迥然不同,她还是不得不将两人的面孔重叠。 那一刻,她皱起眉心,不置一词,转身走进了暗处。 纸蕉展出“起”字牌,对霎时怔怵的采枝客道:“不染尘公子,请回吧。” 许华羡方才见她似乎浅浅生笑还以为今日势在必得,没想到竟被她拒绝?那些个老的嫩的、油的腥的她都不拒绝,她竟然拒绝自己? 他曾以为她不与自己在一起,便能另觅良人共度佳日,没曾想她竟宁愿做花魁,宁愿踏遍世间泥路,芳草烂草皆沾染。 她到底在想什么?她这是自甘堕落吗?没有了他,便要如此过活吗? 他以为再见到她必然恨意当头,然而……恨,已化为了怒,和这静寂的银蟾阁里浓重的虚无。 “公子……”纸蕉见他仍未起身,便提醒道:“请起吧。” 走了他也还会再来的。许华羡沉哼一声,甩袖离去。 又过了一月。许华羡常日未去桃花楼点人,而是等着撷芳夜直奔银蟾阁。 荑茉一看来人还是不染尘,秀眉微蹙,怎么又是他?向纸蕉使了个眼神便转身欲走。 “平山见沟渠,清潭生素莲。”许华羡漫不经心说出二句。他早就察觉她气息与往日不同,极有可能是已从阮蔺茹那学会了赤莲教的功法。 荑茉闻言惊诧地止步。他话中所指便是还未被魔化成赤莲教之前的素莲教。他如何知道赤莲教之事?又如何知晓自己与赤莲教有关?不是说是北羲国的人吗?如若他的身份是假,如若他当真是当年玄鹤山那人,可如今说起赤莲教的事,是何用意? 她回头睨他一眼,见他神情玩味、嘴角笑得狡黠,不禁眉头皱得更深。即便知晓他是在故意引诱自己,但他总归是意有所图之人,她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便只能再寻他法。那不妨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她也泰然一笑,而后表情冷漠地定定瞧他。 见她回眸,许华羡便确认心中猜想,她是赤莲教人无误。 待纸蕉翻起“起”字面,他强装镇定,变换声线道:“不知荑茉娘子可否给在下一个理由?” 荑茉散淡而妖娆道:“不染尘公子还不够有趣。”说罢便讥讽一笑,离了阁内。 听这声音便能完全确认她便是柳韵织。许华羡腹诽,竟说自己还不够有趣?他哪里显得不够有趣?是脸还是身子让她瞧着乏味?!这女人真是太气人! 罢了,为达目的,他要隐忍的不止这些。看看这女人,能否经得住他软磨硬泡。 许华羡早在桃花楼外暗中观察了一个月。他其实有所怀疑,作为花魁,一月里不过也只有一日可以解她的饥渴,照她那般浴壑难填,剩下的二十几日当如何度过?他不信她能安然待在楼里,无所思、无所动。 结果亦如他所料,荑茉一个月上中下三旬,每一旬接客三日,而剩下有两日会易容出楼,去南馆玩乐。即便她易容之后容貌判若两人,但就那副独特的身形姿态,他还是能一眼认出。 她常去的南馆是城西有名的照夕楼,一待便是一整夜,第二日清晨才会离去。她用的名字叫流知,许华羡打听过,她喜欢赏舞听乐,惯用的雅间为醉吟风,最常点的男妓是头牌之一的韶羽,她素爱让韶羽扮作女子陪她。韶羽也是唯一给她陪寝的男妓。 有一日傍晚,荑茉化作流知前往照夕楼。路上遇见几个混混在欺凌一个孩童,她出手相助时,许华羡在暗中窥探,她的身手与阮蔺茹的身手如出一辙。此时他才恍然,当时与阮蔺茹交手时,对方的功法便让他感觉微妙,像是与玄鹤派的功法同源。 掌握了此番消息后,许华羡对该如何行动有了打算。 六月。照夕楼。醉吟风雅间。 小舞池中,韶羽与一众舞姬表演着一支西域风的群舞。他事前同荑茉说,这是今日特意为她准备的。韶羽原名百里渡乌,母亲是北羲国人,这还是荑茉第一回看他的煌漠舞姿。不过今日有何特殊,为何选在今日为她表演?她不明就里。但她未多追问,坐在食案前,一边吃喝一边欣赏着,发现韶羽身边的一个舞妓戴着透色面巾,与众不同引人注目。 一曲结束,荑茉指着那个面巾男子懒洋洋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蒙面?” 韶羽同面巾男妓一起走向荑茉身边,跪在她跟前。她近看那人的眉眼,原来是不日前见过的不染尘。这人,方才的舞技竟不输韶羽?莫非真的是北羲人? 韶羽颔首谦卑道:“流知,此人唤作铭尘,是新来的小郎。” 荑茉一眼看穿二人意图:“韶羽,怎么,不愿陪我,就要将我推给旁人?” 她说这话像是冷枪暗箭,让他有些愧疚胆寒。“韶羽不敢。”他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荑茉知道韶羽这么做,肯定是有人使些手段收买了老板,他只不过是服从老板安排,便也不再为难。 “下去吧。”她冷冷道。荑茉表面阴冷,其实心中对韶羽颇有不舍。 韶羽皱了皱眉,不再多言,起身退出了房外。他虽怕流知恼怒,生自己的气,但也不能多做什么。 “铭尘。”荑茉重复一遍他的名字,“面巾还不摘,是觉着我一整夜都不用瞧见你的脸吗?” 啧,刻薄得紧。许华羡摘下面巾,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他这眼神,就好像此夜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子而来。当然,韶羽是照夕楼里唯一陪她寝睡之人,他既然选择从韶羽下手,便也不可能不知。 荑茉站起身,捏着他的下巴好生打量了一番:“长相不错。但若想代替韶羽,可并非来我面前献身这么简单。” 她走向衣箱道:“这间是韶羽的厢房,女子的衣裳和脂粉都有。”她打开衣箱,拎出一件藕粉的外衣,回头瞧着他戏谑道:“不知你扮作女子,能有韶羽几分姿色?” 许华羡微微蹙眉,他身为铭尘,为何要做韶羽的替代物?而且,他再怎么俊俏,也不至于要同别人比扮女子谁更美吧?不过就算是扮女子,他也未必会输。穿得妖艳一些,化得妩媚一些,到底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咬了咬牙,勉强说服了自己。 荑茉将他按在梳妆台前坐下,给他施粉匀红,画眉注唇,贴上花钿。一看镜中人,果真美丽。她给他找了一件素净的大袖衫穿上,将他的发髻解散。 素衣红唇,玉面含英,荑茉瞧他未笑,锋利的内眦就如勾子一般能勾穿人的心魂。韶羽扮起女子阴柔如月,若说比女子更水灵动人毫不为过,而铭尘竟是冷艳如梅,有着些许不容侵辱的凌傲。 “铭尘比起韶羽,如何?”许华羡直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假声色道。 “不如何。”她皱眉嫌弃道。还是韶羽楚楚可人。 尽管如此,她的眼睛却未从铭尘的脸上挪开半分。 口是心非。明明就觉得他好看还不承认。妆也化了,看也看了,她竟还有不满意?不过他嘴上不会就这样露出不悦。 许华羡握起她的手,轻贴自己的脸颊,目光瞬间谄媚:“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讨得流知的欢心?” 荑茉将他的手轻轻一甩,顿时想到一个好主意:“挊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