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瑟陷入两难
晚上江北北和林深来吃饭,商量国庆期间去杭州的事情,江母做了江瑟瑟最爱的豆芽牛rou汤。 豆芽汤刚端上桌,江瑟瑟就有点恶心,可能是受凉了吧,她想。舀了碗汤,突然感觉喉咙仿佛被人捏住了,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胃里冲出来,把食物拼命往外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对食物的抗拒。 她忍不住冲进洗手间,大口大口的呕吐,直到最后,淡淡的黄色的胆汁都吐了出来。江母和江北北对望了一眼,江北北走到洗手间,递了纸巾给她擦拭,等呕吐平静下来,低声问:“你这次月经期推迟了么?” 江瑟瑟想了想,她每个月20号来,非常规律,从不延迟,今天已经26号,还没有来:“推迟六天了。” “会不会是怀孕了?”江北北提醒她。 考虑到两人已经订婚,白秋池也想早点要孩子,所以一直没做采取避孕措施。她心里一阵欣喜,如果有白秋池的孩子,有他的血脉延续,她要生下来。 这个孩子,是白秋池曾经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最好的证明,而且永远不会消失,不会被遗忘。他会继承他的姓氏,承载他的基因,甚至遗传他的容貌,如果是男孩子,就是个小白秋池,江瑟瑟迫不及待想要生下他,看着他从襁褓到幼儿到少年。 想到他年少时的沉默独行,成年后的交往障碍,她不会让他再经历孤独,会用满满的爱和关注陪伴他成长。命运给他们留下这个孩子,一定是给他的补偿,给她的念想。未来的人生,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变得明亮而充满期待。 她直视着江北北,坚定地说:“如果怀孕,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试纸条上,清晰地显现出两道横杠,她走出洗手间,迎着四个人的目光。她挥挥手里的试纸条,平静地说:“我怀孕了。” 江北北拉着她的手坐下,江母的目光投向丈夫,林深看向江北北,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 “咳咳,”江父轻咳一声,“瑟瑟,爸妈知道你对小秋感情很深,一时间不能接受他离开,但是养育孩子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一个单身母亲。你考虑清楚了么?” “我考虑过了。”江瑟瑟抬起头,看着父亲:“工作后,我手上有些积蓄,他的卡也在我这里,维持到孩子上幼儿园没有问题。”她继续说,“我们还是住在西康小区这里,别墅那边我考虑出租。这两年我打算准备药师证考试,等他上幼儿园,我就找家附近的药房上班。” “瑟瑟,你才二十四岁,你以后的一生,就为这个孩子活着么?”江母语重心长地说。 “这几年我不想考虑个人感情的事情,只想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顺其自然吧。”她轻轻抚着小腹,语气淡然而肯定。 “瑟瑟,”江北北搂着她,“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和林深都支持你,你还有我们。这个孩子,不止有你一个mama,还有姨妈和姨父,没有人能欺负他。” 江母叹了口气:“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是肯定的。只是,你的人生刚刚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选择和可能,我们做父母的,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一点。” “妈,”她从沙发上起身,跪坐在母亲旁边的地毯上,趴在她腿上,“这就是我的选择。从小到大,我都听你们的,听jiejie的,这个孩子,是我自己的,是我和他的,我想留下来。” 江母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就算留下,也要跟周老师他们说一声吧,毕竟是小秋的骨rou。” 江瑟瑟点点头。“芋圆”从角落悄悄走过来,趴在她的脚上,她揉揉它毛茸茸的脑袋:“你要有弟弟或者meimei啦。” 确定要留下孩子,新工作就要辞掉了,江瑟瑟赶紧告诉赵麦,暂时去不了杭州,人事那边,明天白天再电话联系吧。 客厅里,林深已经代入姨父的身份,跟江北北探讨孩子的姓名:“白居易《琵琶行》有一句: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诗里有“白”有“江”,男孩的话,可以叫白江月,女孩的话,可以叫白江心。” 夜色将深,林深夫妇告辞回家,江父江母也洗洗漱漱到书房睡觉,江瑟瑟走到客厅,打算拉上窗帘,看到厉淮州的车还停在楼下。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那天厉淮州和她,并没有安全措施,这个孩子也有可能是厉淮州的。想到这个可能性,她胃里一阵痉挛,又冲到洗手间干呕起来。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发芽,叶茂枝繁。江瑟瑟慌忙地看着日期,最后一次和白秋池是9月7日,厉淮州那天是9月12日,今天9月26日,都在可能怀孕的时间内,所以这个孩子,有可能是白秋池的,也有可能是厉淮州的。 她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床边,胸口发紧,呼吸困难,她蜷缩着身体,大口大口喘着,像一条被海浪拍在海岸边濒死的鱼。 这个孩子不能要,万一是厉淮州的,她不能想象。可是如果是白秋池的呢,要亲手扼杀了他的孩子,她做不到。 她脸白如纸,泪水蓄在眼眶,身体微微颤抖,那天早上不堪的回忆一次又一次在她心中撕扯,冲击着她的心。后悔、愧疚、恨意、自责、难过、想念……太多太多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没,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大串大串的滑落。她从来没有像这样痛恨过自己,痛恨过厉淮州。 痛哭之后,她想起胎儿也能做亲子鉴定,唯一的方法,她需要厉淮州的配合。她悄悄起身,从客厅的窗户向下看,他的车还停在,于是蹑手蹑脚开门下了楼。 厉淮州坐在驾驶座,左手撑着额角,靠在车窗边,面色疲惫地闭着眼。她深呼吸了下,轻敲车窗,他睁开眼,直直地看着她。 “上车。”他声音嘶哑。 江瑟瑟犹豫了几秒,坐上副驾。 厉淮州快速启动,把车迅速驶离小区。 “别开车,我有事跟你说。”江瑟瑟紧张地拉他的手。 厉淮州反手握住她的,一路疾驰开到陵江边,停下车,侧身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江瑟瑟刚想开口,突然一阵恶心反胃,她拉开门下车,弯着腰在路边干呕起来。 “怎么了,晕车了么?”厉淮州紧跟着她下车,扶住她的手臂,轻轻顺着她的后背。 江瑟瑟摇摇头,直起身时一阵眩晕,倒在厉淮州怀里。扶着她坐上车后座,厉淮州皱着眉,内疚地说:“抱歉,我刚才开太快了。” “不是。”她抓着他的手臂,“厉淮州,我怀孕了。”厉淮州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不知道是谁的?”她难堪地点点头。 “生下来,不管是谁的。”厉淮州把她搂进怀里,急切地说,“我们马上结婚,马上就结,我会照顾好你们俩,他就是我们的孩子。” 江瑟瑟慢慢地推开他;“我想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知道她的话肯定要伤害他:“亲子鉴定。”她又低声强调,“胎儿亲子鉴定。” 厉淮州脸色乍白,他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是白秋池的,就留下,如果是他的,就打掉。 “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望着他。江瑟瑟挣脱不了,害怕地闭上眼,不敢看他。 他伸手托着她的后颈,抬起她的脸,咬上她的唇,不让她有任何逃跑的机会,将她紧紧箍在自己与车座之间。良久,他放开她,看着她红肿的唇和起伏的胸口,冷冷地说:“生下来,不管是谁的。” 被厉淮州送回家后,江瑟瑟的内心陷入了两难境地。这是白秋池唯一的孩子,是她想延续白秋池血脉的唯一机会,她不可能放弃;可万一不是他的,她和厉淮州的事就会世人皆知,她甚至一辈子都逃不开厉淮州的阴影和控制。 人生,真的不能走错一步,她躺在床上,绝望地想。 整夜未眠,头痛欲裂,清晨,厉淮州的消息又发过来:“瑟瑟,不要轻易做决定。明天我想拜访伯父伯母,可以么?” 她已经无法面对这一切,偏偏又无处可躲。厉淮州知道了这个孩子,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她生下来。白秋池怎么办?难道在他刚刚不幸离世时,未婚妻就和别人结婚生子? 明天,9月28日,原是她和白秋池约好领证结婚的日子,如果厉淮州来了,把一切揭开,她要怎么面对白秋池,怎么面对父母家人,怎么面对自己。 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外面的光线越来越亮,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屋内的陈设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她感到特别疲惫,没有尽头的疲惫。白秋池离开后,她再没有轻松过。没有人能给她温柔的世界,没有人能给她简单的生活,也没有人能给她安稳的心的寄托,她好想念他。 客厅里江父江母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卧室:“我觉得这个小孩还是不能要,带个小孩以后怎么办,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吧。” “唉,她现在小还不懂,到时候就后悔了。” “孩子大了都有想法,我们也管不了。但是她有身孕,单独住肯定不行,国庆以后你还是在这边,我一个人回去看店。” “店里这么多货,又是整理上架,又是销售清点,你一个人怎么能忙过来。” 客厅里的声音渐渐消失,江瑟瑟知道两人定是去买菜了。这么多年,父母一向感情深厚,做事相携相伴,形影不离。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突然又飘去很远,突然想起《药物化学》课上生物碱的介绍,不由仔细回忆起来。 她起身下楼,到药房买瓶药,又到生鲜超市逛了圈,给江北北发了条微信:“晚上跟姐夫回来吃饭吧,给你们做了菜。” 难得江瑟瑟下厨,餐桌上琳琅满目:清蒸鲈鱼、葱油梭子蟹、荔枝虾球,卤味双拼、当归牛rou、苦瓜里脊、白菜酿rou、蒜泥南瓜藤、草莓山药、豆苗蛋汤。 江北北把包挂上置物架,在玄关换了鞋走过来,诧异地看着满桌菜:“你不吐了?” “有这个。”一个春见皮做的口罩,江瑟瑟从脸上拿下来,“很久没有给你们做菜了,尝尝吧。” “怎么做这么多菜?”林深走到餐厅,有点惊讶地坐下来。“先去洗手。”江北北拍着他的肩。 江母从厨房拿着碗筷走过来:“好久没尝到瑟瑟的手艺了,今天大家都多吃点。” “待会回去北北开车,林深跟我喝点酒。”江父拿来一瓶白酒和两个杯子,放在两人面前。 从白秋池意外后,客厅里很久没有这样平和温馨其乐融融的场景,大家都非常珍惜和感慨。 “国庆节不去杭州,你们有什么计划?”江父拿起酒瓶,给自己和林深的杯子都倒满酒。 “国庆节有陵江露营音乐节,我们打算去看看。”林深看向江瑟瑟,“瑟瑟要不要一起去?”“你们去吧。”怕自己反胃,她低着头,小口喝着柠檬水。 “那你国庆节准备做什么?”林深夹了个荔枝虾球。 “不想出去,在家里休息几天。”江瑟瑟站起身,“准备了点心,我去看看好了没有。” 走到厨房,蒸锅里正不断升腾着热气,她关上火,手扶着灶台做个深呼吸,把眼眶中湿润的感觉缓缓。她回头看了眼,父亲与林深正举杯共饮,母亲也笑着给北北夹菜。还好有北北,她想。 “鲜虾菠菜蒸饺,大家尝尝看。” 夜凉如水,月光淡淡照着树梢,留下朦胧的树影,送北北和林深出门后,她把晚上的厨余垃圾扔去指定位置。 厉淮州的车在停在小区路面,他看起来有些疲惫,靠在驾驶位上睡着了。江瑟瑟在不远处看着他,想起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再见了,厉淮州。” 回到家里,爸妈都已经休息,她在书房门口驻足很久。近二十天来,为了照顾她,他俩每晚都挤住在小小的书房里,让江瑟瑟的内心充满愧疚与自责。 她给“芋圆”的水壶加满水,给草架装上新草,“芋圆”听到动静,从窝里钻出来,靠近她的手,轻轻舔咬着,暖暖地湿意覆在她指尖。她轻轻捏捏它的耳朵,它立刻躲回窝里。 她摸黑走进卧室,取出床头柜里那支黑檀木银杏发簪,静静地躺在床上,手指沿着发簪的簪头来回摩挲,似乎要把簪上的银杏造型印在心底。 脑海里的画面,像水墨点染,渐渐浮起。时而白秋池陪她散步,在雨中撑着伞;时而他坐在办公室沙发上,抬眼望着她;时而他穿着白大褂躺在地上,满身鲜血。她知道是梦是幻像,却怎么也醒不了挣脱不掉,任凭破碎凌乱的画面在眼前纠缠。 客厅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她在半梦半醒间醒来,转头看眼床头的自动翻页日历。9月28日,是她和白秋池第一次遇见的日子,也是两人曾经约好登记结婚的日子。 玄关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是父母出门去买菜。 她起身走到客厅,给“芋圆”的食盆里舀勺豚鼠粮,切了两块黄瓜放在蔬菜碗里,随后给自己倒杯水,坐回卧室床上。右手下意识地覆在小腹上,复杂碎乱的思绪渐渐安定,心头变得宁静澄净。她拧开床头的药瓶,就着水,分了几口,把瓶中药片尽数吞下。 就让时间,停留在今天这个日子吧。 白秋池,我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