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花下见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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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更明,卫王尚未归来,已有侍女进门服侍。 宋潜机自墙边闪到树上,隐了身形,通过窗户望向屋内。 侍女们停步在帘幔外,轻声问早。 子夜文殊默默起身,先收起雪刃,又自储物袋取出干净里衣迅速换好,遮住满身狼藉。 后见宋潜机业已隐去身影,这才放了侍女进来。 纱幔卷起,衣着相同的貌美少女鱼贯而入,齐齐行礼,道“院监早安”。 宋潜机站在树上,心想卫真钰原来也没离谱到家,虽点名娶了子夜文殊,却未让麾下人马改口叫对方“夫人”“王妃”。 他又转头去看子夜文殊的表情。 子夜文殊神色淡淡,像个乖巧人偶。 沐浴焚香,穿衣梳头。 人家要他坐就坐,要他站就站,要他抬臂就抬臂,要他转圈就转圈。 一个命令,一个动作。 侍女们被他冷脸吓得噤若寒蝉,全程安静无声。 然而宋潜机离得远,则看出,子夜文殊虽面无表情,可动作却格外僵硬,有时还会犹豫迟疑。 这哪里是孤高冷漠,分明是手足无措。 向来寡欲少私远离享受的青崖院监何时有过这种派头。 侍女们为子夜文殊打理好一身衣着配饰,又拥着他往里走,要取了镜子给他看。 他们进到屋中,宋潜机张望不到,心底好奇,便也跳下树,悄悄溜进屋内。 这些侍女修为不高,自然发现不了他。 而子夜文殊虽有所察觉,但宋潜机站在人群之后传音给他解释,于是便也默不作声。 子夜文殊被推到等人高的琉璃水晶镜前。 镜中清晰映出他的身影。 青年五官深邃,形容俊美,黑发玉簪,点缀几颗磨成花瓣样式的宝石。 又着绛红锦袍,衬得他更为苍白,却也中和了他一身肃穆冷淡,反多出几分人间烟火气。 子夜文殊茫然地看着镜中人。 而人后的宋潜机也微微怔愣。 望着镜子里那个站得笔直的红衣修士,此时此刻,他心中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人是谁? 这人当然是子夜文殊。 只是再非青崖院监子夜文殊,而是卫王道侣子夜文殊。 看多了对方黑衣黑刀的打扮,乍一下换成其他颜色,面目却好像突然显得陌生了。 宋潜机突然想起,两辈子下来,他只见过对方一次红衣。 ——子夜文殊临死前,被鲜血染红的黑袍。 这个发现令他忽地有些烦躁。 子夜文殊仍旧静静注视着镜面。 有侍女忽然大着胆子夸了一句:“院监您现在真好看。” 对方虽未立即回话,可她的话却点燃了原本沉寂的氛围。 本就活泼妙龄的少女们立刻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一会儿称赞子夜文殊好看,一会儿又夸起卫王俊朗多情,少年英武。直道此番卫王亲自为院监选衣,二人真乃天作之合,结为道侣实为漠北青崖之幸。 宋潜机听在耳里,心底却在想,那是你们不知卫真钰背地里又是如何磋磨对方的。 他望着子夜文殊挺直的背影,只暗自道,也不知对方留着那一身痕迹又是何想法,难不成竟是想让卫真钰因此心生怜惜吗。 可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就见侍女们收好东西,似是簇拥着对方准备出门去见卫王了。 宋潜机避开人群站到纱幔边,正在踌躇,又听子夜文殊传音问他打算。 留在这里,还是跟着一起去见卫真钰? “我四处转转,”他语气轻快地传音,“不会被逮到的,你放心。等回头有空,我再带酒来看你。” 子夜文殊方要说话,就感到对方气息一空。 他在人群中回首望去,只见风掀白纱,可帘旁却是已再无人影。 …… 日头渐高,人声鼎沸。 四处都是满带笑容的宫人和道喜祝贺的宾客。 宋潜机不想被发现,于是有意避开人群,沿宫墙往荒僻的犄角旮旯行去。 人烟稀少处,草木鲜花盛。 他循着一缕清香,穿过熙攘大道,绕开华美宫殿,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终于找到一处合意角落。 而等翻进篱墙,他才发现,这竟是个幽静花园。 草木葱郁,芬芳扑鼻。 墙边立着高高花架,紫藤如瀑布流泻,又似珠帘垂落。 花架下站着一黑衣人,阳光穿过缝隙洒在发间,又落了细碎的紫色花瓣,此刻正抬头望向迎风招摇的藤萝花。 看这满园花草盛放昂扬,便知其主精心照料,一腔爱意。 想不到在漠北竟也能遇见如此知音。 宋潜机心头一喜,扬起笑容方要走近,就听对方厉声喝问:“谁?” 听到声音,宋潜机霎时僵住。 那人转过身,虽长相俊俏,却戾气横生。 正是漠北之主卫真钰。 此间主人竟是他? 宋潜机鼻尖微动,嗅到对方一身青草花香。 难道他新婚翌日大清早就抛下子夜文殊独自出门,却是为了来给鲜花浇水,草木施肥。 救世主何时有了这样闲情逸致。 卫真钰按着剑柄,微微眯眼。 而当他看清对方面貌,就是蓦地一愣,语气稍沉。 “……宋潜机。” 宋潜机顿了片刻,暗道难道这便是冤家路窄。 可你不是去见子夜文殊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如此想着,可嘴上却道:“……我,随便走走。” 卫真钰看着他,不说话。 宋潜机想,难不成修士当真天赋异禀,结婚第一天便能生出夫妻相。 不然怎么子夜文殊总是这么看他,现下卫真钰就也有了这个习惯。 “你昨天没有来。”卫真钰忽道,听不出喜怒,“千渠来的是孟河泽。” “……我去海外采集花种,昨晚才刚回来。”不知为何,宋潜机突然感到有些尴尬。 望着对方身后花架,他生硬转移话题,“你养花养的挺好的。” “可你现在站在漠北。” 卫真钰不为所动,只盯着他。 而没等对方回答,他便又自问自答,故作恍然:“我知道了,子夜文殊是你的朋友,你是过来看他的。” 宋潜机刚想说话,就听对方忽地话锋一转。 “我却是不知,你放着昨日大典不来,又偏偏在今天匆匆赶到,到底是想干什么?” 一字一顿,咬字清晰。 卫真钰站在紫藤架下,直直看向对面白衣朴素,衣摆还沾了泥点的人。 “宋潜机,你究竟在想什么?” 他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笑意。 “我和子夜文殊结道侣,你到底是不能来,不想来,还是——不敢来?” 宋潜机立于小径尽头,闻言诧异。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过就是卫真钰结婚,他有什么不敢来的。 莫说与子夜文殊,他还在光阴长河前见过对方与妙烟的婚礼呢! 救世主与第一美人的道侣大典,只用想都知道场面肯定要比昨日更繁盛,更热闹。 然而他随即便反应过来对方的真实意思。 “你觉得我喜欢子夜文殊?” 宋潜机第一次听到这种猜测,还是从卫真钰口中,只觉得既好笑又荒唐:“谁告诉你我喜欢子夜文殊?我们是朋友,是知己,唯独不会是道侣。再说,你们已经……” “我们怎么?”卫真钰挑眉。 “你们若真有意,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拦住你宋潜机吗?” 他走出花架阴影,隔着草丛与宋潜机遥遥相望,目光幽深。 “你不一直都是这样吗?莫名其妙,心思难测。” 他道:“世人谁不知千渠王与青崖院监情投意合,恐怕只要你一点头,青崖书院和子夜文殊立马就得倒戈千渠吧。” “——卫真钰!”宋潜机声音提高,“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和子夜文殊,和青崖书院都没有关系。” 轰的一声。 紫府中不尽火蓦地蹿起,烈烈燃烧。 身上阳光的温暖被火焰的灼热所取代。 卫真钰低低笑道:“子夜文殊,又是子夜文殊。” 他忽地放声喊:“你知道你的宝贝子夜在床上是什么样吗?真不愧为最守规矩的青崖院监,即使是做那事也要坚持寝不语的规矩,疼得狠了都一声不吭,只是抱着我颤抖……让他张腿就张腿,让他亲我就亲我,简直就像是一条听话的——” “啪!” 卫真钰偏着脸,怔了好半天,才不敢置信道:“你扇我?”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宋潜机的手还抬在半空,默然许久,沉声说道,“和他没有关系。” 你可以骂我怨我恨我,到时我们仍是桥归桥,路归路。 唯独子夜文殊不该成为你斗气的工具。 他静静看着对方。 卫真钰偏垂着头,黑发落下,挡住了他晦涩不明的表情。 真可笑啊,卫真钰想,越笑越大声。 当他宁愿做千渠的狗,甚至连命都能交给宋潜机的时候,对方永远都是不假辞色。 而子夜文殊得了宋潜机真心,却是青崖一条死心塌地的狗。 就算他提出要对方嫁来漠北这样的离谱要求,只要对青崖有好处,子夜文殊便也能面不改色脱了衣服躺到他身下。 对方追求的青崖利益、世间大义,他鄙夷不屑,视如敝履。 而卫真钰心心念念,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对方却是轻而易举就握在了手中,但又毫不在乎。 宋潜机拒绝同他一起救世,却几次三番来劝一条对旁人忠心耿耿的狗。 但若是未来青崖和他要子夜文殊对千渠拔刀相向,宋潜机又该怎么办呢。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