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凡尘之外也有他所惦念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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饴糖是每逢族中祭祀摆上去给先祖的贡品,礼成后由我们这些小辈分食的。大祭司膝下无子,待我们极好,偶尔也能从他那里得些,我吃不完便攒起来,因为有姬发在,一直也没装满。 后来大祭司逝世,父亲为他cao办入葬事宜。供台上照例摆了饴糖,不过无人示意结束后要分给我们,我们之中也无一人贪那甜食。 姬发垂着头,问我大祭司会去哪。 我说:“大祭司身归尘土,魂归姬氏先祖。” 他又问:“那以后还能见到他吗?” 我顿了顿,回答他:“会的,他会在天上庇佑我们姬氏子弟,百年之后,等我们也入土,就能见到他了。不止大祭司,大父、稷神、圣母……他们都在。” 我说这话时心里没底,我毕竟不会卜筮,无法沟通先灵,也没死过,不知道人是怎么来的,又要怎么走。 活着的人看逝去的人,左不过一具趋渐腐烂的躯壳,只能由生到死,不能由死到生。大祭司无疾而终,是为喜丧,可我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难道没有人为他超脱rou体凡胎而喜悦吗? 沉闷的钟声幽幽传至耳边,我却倏地起了一身冷汗,为我无意间参透的大人们心照不宣的秘辛—— 人死了就是死了,见不到的人就是见不到了,所谓魂灵,不过是生者编造出来慰藉无处安放的思念罢了。 纷繁的思绪充盈了胸腔,一时间连呼吸都滞住了,直到下一阵更为紧促的钟鸣响起,我才猛然回神。 浓稠的烟雾很快弥漫开来,熏得人眼睛酸涩,几欲落泪。宗祠一如记忆中那样幽深,我轻轻地握住了姬发的手,幸好,还是热的,还是软的。 长者用以宽慰幼者的话语让我沿用至姬发身上,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这代代相传的谎言。回家的路上,他和我说,大祭司还是留在人间更好。 我问他为什么,他噘着嘴想了半天,伸出手指细细数着,“这里有父亲,有仲父,有我们姬氏小辈,比起冷清清的宗祠,还是人间好玩。” “万一凡尘之外也有他所惦念之人呢?” 我随口一问,姬发却接不上话来。他愣怔了许久,歪着脑袋半信半疑地问:“可大祭司都这样老了,他们还能认出他吗?” “当然能了,人的rou体会老,但灵魂是不会变的……说不定祖宗看见大祭司年老的模样,还要祝贺他善终呢。” 姬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一天,我们兄弟二人,一个恍然顿悟了死,另一个则因生者之言避离了真相。 第二年交春,父亲弄来了两匹雪龙驹送与我和姬发,姬发很喜欢它们,大半夜也要爬起来去马厩,看他们有没有吃下他倒入马槽中的草料。 房门开开合合,他动作很轻,灌进的夜风还是将我吹醒了,姬发没发现,蹑手蹑脚地在我身边睡下,我听到他的呵气声,伸手钻进他的冬被中,摸到了一只冻僵的手。 姬发转身面向我,说哥哥,原来你还没睡啊。 我“嗯”了一声,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手怎么湿的?” “我看马槽空了,本来想再添点草料,想了想,觉得它们现在也不会吃,就打了桶水倒进去。” 姬发身着单衣,浑身的暖意仿佛都叫寒风吹散了,说话哆哆嗦嗦的,我腾出一只手捏他腮帮子,也似冰块般寒凉,“你呀,这种喂法,雪龙驹日行千里,其中有五百里都要拿来消食。” 姬发自知理亏,不想听我再拿他逗趣,就钻入我怀中,撒娇说哥哥我好冷啊。 我听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呼出的气都是凉嗖嗖的,怕他冻着,再像之前那样日日灌苦口的汤药,只好也抱紧他,一同依偎在这冬天没过、春天没来的夜晚。 这年姬旦出生了,母亲生产前后那段时间,我们就守在家中。姬发在我这儿当惯了弟弟,给姬旦当哥哥却有模有样的,将襁褓中的婴孩搂在怀里又晃又摇,逗得姬旦咯咯直笑,好几个仆妇紧张地随着姬发的动作跑过来跑过去,在春末出了一身热汗。 我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姬发和姬旦玩闹,他动作幅度太大,好像要把姬旦抛出去,不过常年跟着习武,也能把握住分寸——倒是姬旦,新生的小孩哪受得住他这么玩,晃了晃脑袋,之前吃下去的奶水就尽数吐到了姬发身上。 姬发眼睛都睁圆了,这才肯把姬旦交由仆妇照料,她们因着姬旦吐奶着急,无暇顾及一身奶腥味的姬发,姬发茫然又无措地朝我走来,问我:“哥哥,怎么办呀?” 姬发每次惹祸后就会这么问我,我说先回房换一身衣物,他回头看了一眼忙作一团的众人,我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姬旦怎么办。 “不打紧的,”我一手掌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往房中引,补充了一句,“下次别再这么晃他就行了。” 家中添丁,这几日很热闹。姬发对这个弟弟很好奇,绕过宾客,拿自己捏成拳的手和姬旦比,过了一阵子又跑回来,让我张开手掌与他相贴。我比姬发年长,手掌自然也比他大一圈,顺势环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消停消停——刚刚他来时差点撞翻了果盘。 我时常想,姬发做哥哥会是什么样,等到姬旦能跑会跳了,会不会像他小时候粘着我一样粘着姬发,不过这些都无从可知了,因为也正是那年,姬发作为质子去到了殷商。 初秋的时候消息便传来了,彼时殷商二王子殷寿四处征战,屡战屡胜,东西南北八百诸侯遣其子入质子旅,由他cao练管教。 是夜,父亲叫我去他房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是家中长子,入商为质子,比起姬发来要稳妥些。” 我与父亲的想法不谋而合,也早已做好了入商当质子的准备,父亲说会帮我筹备,若在西岐有什么挂念,就趁这段时间好好辞别。 从父亲的房间出来,我遇到了趴在墙边偷听的姬发,他看见我,朝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我放轻了声音,问他怎么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姬发挽着我的手臂,离父亲的房间远了,告诉我他想作为西岐的质子去朝歌。 姬发憧憬英雄,想成为英雄,可我没想到他为着这个梦想,甘愿离乡,不远万里去朝歌。 我劝他,“你可想好了,到时候后悔可不是闹一闹就能回西岐了。” 姬发却好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跟我说不会的,他要在王城有一番作为,然后成为我们姬氏的骄傲。 姬发生了双清澈的眸子,月光模糊了他的轮廓,那双眼睛在我心中的印象却很深。那时我很想告诉他的是,他已经是我们姬氏的骄傲了,临了却说,“我明天会转告给父亲的。” 要在我与姬发之间选出质子的人选,父亲有些犯难,最后同我们商议,比试射艺,技高者入商。 我拿到弓箭,连射三发,只有一枚正中靶心,姬发射中两枚,站在不远处冲我挑眉一笑,神态狡黠得像只小狐狸。 他说:“哥哥,我赢了。” 姬发离开西岐那天,车马长长的一队,除了姬发,一同入商的还有西岐治下二百百夫长。姬发与父亲母亲拜别,捏了捏在母亲怀中咿咿呀呀的姬旦的手掌,然后抱住了我。 我该为他高兴的,但很快就发现裹了冬衣的姬发在我怀中轻轻抽鼻子,他伏在我肩头揩眼泪。 这或许是我有记忆时起第一次见他掉眼泪,当然,在姬发看来,眼泪不在眼眶中就不算,对上我的目光后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不过眼尾和鼻尖都是红红的。 姬发是冬日离开西岐去往朝歌的,在那之前,有一晚他坐在马厩和雪龙驹说了一宿的话,让我看见了,第二夜就是我和雪龙驹听他说一宿的话。 父亲差人做了一块玉环送给姬发,我弯腰给他系在腰间,笑着让他一定收好,若是八年后模样长开了认不出来,拿上玉环才好相见。 姬发却蹙起眉头,像是快要哭了,我意识到自己开玩笑过头了,想着应该如何哄他,姬发轻轻推了我一把,瓮声瓮气地说那哥哥也应该拿一样信物,否则我模样长开了,他也认不出我。 我无意惹他伤心,也没有什么信物,只好环着他,轻拍他的后背向他道歉。姬发抬起头,很认真地问我,他要离开西岐八年,重逢时如果没看见玉环,会不会当真认不出他。 我摇头,很笃定地说不会。他仍是不信,我便覆上他的脸颊,说哥哥早已把他的模样记在心里了,别说是八年,就算他长到七老八十,我也认得;待他回西岐,人群中最惹眼的就是我的弟弟姬发。 家里人除了姬发,性子都安静,他入商后,府宅骤然清冷了下来,照顾雪龙驹的任务就落到了我身上,我自然不会隔三差五去添一次草料,把雪龙驹吃成雪龙猪,也不会大半夜坐在马厩,顶着寒风与它们促膝长谈。 不过这两匹雪白的马儿却与我很亲密,或许是将我认成了姬发。我想,寒风歇止的时候,它们应当是思念姬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