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瞬间恰如永恒
“小心——” 一抹银白亮光飞速袭来,仿佛长了眼似的,从乔桥眼前一闪而过,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精准地朝向简白悠飞去。 乔桥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迎着冷光,胡乱挥过去。 ‘呲啦’一声脆响,手臂上的衣料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天旋地转间,她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倒在地毯上,紧接着又被强行摁进一个好闻又柔软的怀抱里。 不明物品被击飞后,偏离了原轨迹,啪地一下刺入了墙上的一幅油画。 即使身上的骨骼像濒临散架般被冲击力挤压得咯咯作响,但乔桥根本顾不上,奋力挣扎着从男人怀中探出一截子脑袋。 她定睛一看,却不由自主地后怕起来。 直挺挺地扎进画里的赫然是刚刚迦勒拿起的那把水果刀。 她如蜗牛突逢急风骤雨般缩在男人的臂弯中,害怕地直喘气,手攥成拳头埋在胸口,捂着好似要蹦出来的心跳,冷汗一个劲地往外渗。 她应该时时刻刻铭记于心的。 天堂岛并非是天堂,在这里,死亡比呼吸还要寻常。 …… 视线在油画上停顿了许久,久到眼睛都经不住那份干涩而微微刺痛。磅礴壮观的山脉、温暖梦幻的光影、恬淡惬意的生灵…在宁静祥和中,一位不速之客不期而至,席卷着黑暗,把光明吞吃殆尽。那柄凶恶的刀如同厚重乌云,割裂了泡沫般的绚烂,镇压在时隐时现的山间,投下一片黑压压的阴影,生生地将那份避世的安宁拦腰折断。//此处有隐喻,油画参考「Among the Sierra Nevada Mountains,California」by Albert Bierstadt 简白悠垂下眼眸,凝视着怀里之人因为一番激烈动作变得有些凌乱的发顶。 颤栗透过相贴的肌肤分毫不差地传递过来,还有一层叠着一层好似永无止境的湿意浸润手心——像只刚刚出世浑身湿漉漉的小鹿崽颤颤巍巍地感知着外界,努力适应这个陌生而又危机重重的世界。 很快,医生叩响了房门,提着医药箱,视若无睹地跨过满地狼藉,来到乔桥的床前。 “小姐,您忍一忍,待会儿伤口会有些疼。”医生一边嘱咐,一边拆开乔桥胸前的绷带,重新替她换药。 乔桥应了一声,看见盘子里被血浸透了的绷带,不由叹气,知道刚刚撞击的那一下多半是雪上加霜了,所幸痛感倒并不张扬。继而想起等会那场不得不赴的舞会,沉默了半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心里感慨道:这算不算命途多舛? 医生才刚处理完乔桥的伤口时,听见男人开口道:“下去吧。”医生不敢耽搁,立马收拾好器械,转身离去。 简白悠随手摘下面具,走近,缓缓在乔桥床边坐下。 他递了杯水,“身体难受吗?看你很无精打采的样子。” “还好。之前的止痛药挺管用的,我只是有点累了。” 许是后面的字说得含混不清,简白悠挑眉看向她,“什么?” “我有点累了。”她放松了身子,任由自己倒在柔软的被子里,闭上眼,长吁一口气。“最近这大半年过得真是…太离奇了。和它相比,以往的人生实在是平平无奇。” 房间霎时变得静悄悄的,良久后,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如竖琴曲般空灵却飘渺。 “乔桥,你怨恨吗?” “唔…怨恨吗?”乔桥倏地睁开眼,眼中尽是不解,“为什么要恨呢?谁也没有办法完全预料到以后会发生的事。当下能做的,就是遵循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不管未来走向如何,也都是因为我的选择。是我的心告诉我要那么做,与任何人无关。” “我很庆幸,能够做些什么。就算结局是死亡,我也认。” “哪怕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这一切的一切,我心甘情愿。” 清脆如玉盘走珠般的嗓音,于他而言,却是另一番味道。仿佛是被叩响的洪钟,心脏在胸腔中激荡不停,身躯似乎都为之震颤不已,嗡鸣声盘桓在耳边久久难以消散。 湛蓝的眼瞳猛地收缩,喉结上下滚动着,脑海里却浮现了几段不甚起眼的记忆。 她第一次见到杀人的场面时,抖如筛糠,害怕得站都站不住;后来拿枪抵在她的脑门上时,哆哆嗦嗦,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再后来用蛇来练她的胆子时,晕了几回,傻傻地枯站了一夜…… 他深知,她是个极度害怕死亡的人。可行至如今,竟也不畏惧了。 简白悠深深地望着陷在被子里的娇小身影,有些晃神。 这样单薄,这样脆弱,这样易碎… 还有一份挥之不去的执念,贯穿始终,偏执得近乎疯狂。 毅然决然地赴局,以己身为盾,换他人顺遂。 他淡哂:多傻、多可爱。可下一秒,他缓缓阖上了双眸,浓如羽翼的眼睫微微颤动,暴露了不定的心神:却又多让人困扰。 得有多么幸运,才能够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遇见这样独一无二的一个人呢。 弱小而又强大,怯懦而又坚定,迟钝而又敏锐,温暖而又…冷漠。 冷漠到明明握着最重要、最宝贵且绝无仅有的东西——她自己的命,却弃之如敝屣。 何其慷慨,明知前方是地狱深渊,甚至可能是曾经唯恐避之不及的死亡,她也义无反顾。 又何其残忍,理所当然地从未想过在她身死后,被抛下的人该如何面对这个了无生趣的世界。 …… 简白悠拨开掩着的被子,托起她的下颌,俯身,吻住乔桥的唇。 乔桥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那对湛蓝的眼眸澄澈透亮,中间的瞳仁明亮如太阳,甚至连瞳仁纹路都清晰可见。宛若神明于阳光深处现身,而海里的生灵有所感应,纷纷朝心之所向游去,依偎在其身旁跳跃嬉戏,波光粼粼的海面也雀跃地翻滚着浪花。 乔桥好似被男人摄住了心魄,予取予求地,沉醉在这个猝不及防的吻。 舌尖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地顶开她的牙关,不紧不慢地扫过口腔内的每一寸地方,随后抵住了她的舌尖。 唇舌辗转间,简白悠的味道一丝一缕地顺着交融的唾液、纠缠的鼻息、游移的手指,如有实质般,紧紧缠在她的舌尖上、鼻腔里以及身体各处,像是一个永远不可磨灭的烙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直到最后,他的手指才缓缓落定。冰凉的指尖停驻在她手臂新添的那道伤口上,久久没有离去。 瞬间恰如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