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十
在外面耽搁这么久,回去的时候,日头西斜,已是傍晚。 “魏岩,你快下去换衣服,洗个热水澡,最好再喝点热茶。”我把自己能想到的暖身法子都教给魏岩。 “知道了,平舒小姐。”魏岩点头应下,他大约顾忌着宋家上下,一回来又以小姐相称。 我推门进入内宅,见宋伯韬正坐在大厅看报,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想着好好收拾下自己再下来。 “平舒,你这一天都跑哪去了?”张毓敏突然从里面走出来。 “我...我去街上寄信了,顺便,顺便拍了封电报给乡下的爹娘。”我就知道自己说不了谎,只好低下头,不去看伯母的眼睛。 “寄信可以找下人帮忙,不用事事亲力亲为,拍电报,拍电报也不用这么久吧?虽说租界的治安还算好,可平舒你也不该在外面逗留这么久,万一出了意外,我们怎么和你乡下的父母交代?”宋伯韬放下报纸,言语间有几分责备,更多的却还是关切。 我知道伯父伯母的两个孩子早夭,他们一直在怀念那两个孩子,现在这么紧张我,其实是把我当亲生女儿了,大概谁也不想重蹈覆辙。只是可惜,原书的宋平舒依然死在了上海,没有活过18岁。 “好了好了,伯韬,孩子回来就好了,你别说她了。平舒啊,刚刚外面大雨,你没淋到吧?上去收拾收拾,一会吃晚饭了。”张毓敏注意到了我衣服上的水渍。 “敏,你也别太惯着她了,该管的还是要管。女孩子多读书我不反对,在外面沾染了什么就不好了,总归是要嫁人的,这名声要是坏了,我们怎么和弟弟弟妹交待?”宋伯韬注意到我躲躲闪闪的眼神,好像知道了什么。 张毓敏突然走过来挡在我身前,皱着眉对宋伯韬道:“伯韬,你明知道平舒她...” “平舒,唉...平舒,你先上楼吧。”宋伯韬叹了一口气,放任我上楼去了。 “嗯,伯父伯母。”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兀自狼狈地上了楼。 换了衣服好好收拾了一番,我浑身舒爽,也不知道魏岩有没有好好洗个澡。 余光瞥见了桌上的剪报,我的心沉了沉,顾鸣章啊顾鸣章,难道你的男主光环,注定要用宋平舒的牺牲来成全吗? 我反复用手指摩挲剪报上“顾鸣章”三个字,心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晚饭时,我做贼心虚,低头扒拉着饭,好像我不看伯父伯母,他们就不会看我一样。 张毓敏起了头,问:“平舒,你今天到底跑哪去了,怎么回来还奇奇怪怪的?” “对啊,我问了管家,他说你和魏岩一起去的,他我是信得过的,难道你们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宋伯韬为我夹菜,嘴上却没饶过我。 “我没去哪,就躲了会雨。”我嘴硬不肯说,塞了一大口菜饭进嘴里。 张毓敏听到魏岩是跟我一起去的,放下碗笑道:“你不说,那我待会去问魏岩,他总不会骗我。” “咳咳咳...额咳咳...”听到魏岩,我一个激动竟呛住了,猛地咳嗽起来。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饭吃得那么急,还呛住了,快缓缓...”张毓敏放下碗筷,赶忙过来拍我的背,又叫下人倒水给我。 “咳咳,我...我...我没事。”强忍着不适,我喝了半杯水。 “去,把魏岩叫过来。”宋伯韬吩咐管家。 “伯父,他不知道的,其实...”把玻璃杯里剩下的水喝完,我决定坦白真相,其实站在宋平舒的角度上,打听顾鸣章的消息,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平舒你缓一缓,别急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张毓敏看我难受,心疼地说,“伯韬,你也别逼她了,左不过孩子贪玩,能有什么事?” “毓敏,我不是那个意思...”宋伯韬软了语气,不再咄咄逼人。 整个厅堂一阵静默,谁也没有再说话。 “伯父伯母,我还是和你们说实话吧。”最终我打破了僵局。 “嗯,平舒。”张毓敏吩咐王姐撤下餐具,朝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是在给我壮胆。 “其实是为了顾鸣章。我今天去邮局寄信,听说他被抓了,就想四处走走打听消息,可我又怕魏岩会把我的事告诉你们,所以甩开他自己走了,结果还是迷路...被带回来了。”我隐去了季风书局的事,其他的都如实相告。 “平舒,你这样也太危险!迷路,差点回不来了,你知道吗!”张毓敏听到我迷路,不由惊呼。 宋伯韬也黑了脸,表情有些不大好看,他伸手安抚了张毓敏,严肃地看着我说:“平舒,我先问一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看顾鸣章的?”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看他受苦,看他死...伯父,鸣章他不能死的。”难以置信的是,这些话居然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到底是宋平舒不想他死,还是我不想他死? “顾鸣章的事,我前几天已经听说了,他被关在城北的监狱,听说嘴巴硬着不肯封笔,上面还不准备放人。”宋伯韬叹了一口气,说出了我最想知道的信息。 “还管他做什么?平舒,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顾鸣章这样的人,害人害己,迟早把家败光的呀。”张毓敏恨铁不成钢,差点骂人了。 “我不管鸣章以前是怎么对我的,反正现在,他不能出事。伯父,我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腿一软,跪在了宋伯韬的面前,拉着他的手不放。 宋伯韬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我想要甩开手。 张毓敏打发厅内所有的下人离开,她面上不喜,大约也不会再帮我。 我紧咬着下唇,想让眼泪多流一会,以证自己想救顾鸣章的决心,不过,我更担心的是,清场之后,伯父伯母会来个混合双打。 “伯父,求求你,求求你...”没有得到答复,我就坚决不起来。 张毓敏见我这样,又气又恨道:“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这样?早知这样,就不该接你到上海来,都是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敏,别说这些话,不是你的错。”宋伯韬松开我的手,站起来背过头去。 “怎么不是?若是平舒还在无锡乡下,她还会再碰到顾鸣章吗?”张毓敏越说越激动,眼睛都红了。 宋伯韬背对着我叹了一口气,良久才说道:“平舒,其实昨天,顾家也发电报求我救人。宋顾两家虽然做不成儿女亲家,可到底也是世交,我本意想帮他们一把,不过上面的态度很明确,顾鸣章不封笔,这事就不算完,我就是有这心也没这力啊...” “是不是,只要鸣章答应封笔,伯父就会救他?”我不死心地问。 “是,不过平舒,我救他是有条件。”宋伯韬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没有想更多,胡乱答应道:“只要你能救他,我都答应你。” “到此为止,我要你到此为止,平舒。此后,你与顾鸣章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点关系。”宋伯韬说出了他的要求。 张毓敏也附和他说:“对对对,平舒你不能再和顾鸣章来往了,不然我们就送你回无锡乡下去。” “别添乱,现在租界外都乱得很,平舒哪也不去,就待在这。”宋伯韬皱着眉拍了拍张毓敏的肩膀,示意她少说两句。 我抹了两把眼泪,站起来郑重地说“好,我答应这个条件。伯父,求您让我去监狱见他一面,我会让他答应封笔的。” 宋伯韬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大抵是没想到我会答应的这么干脆,随即拍了板:“可以,你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我宋平舒对着灯火发誓,若以后反悔,就叫我不得好死...”我发下毒誓,想着反正应劫的是宋平舒。 张毓敏听不得我说这话,跑过来捂着我的嘴,不让继续说下去。 “别说傻话,顾鸣章他不值得...平舒,别说了。”张毓敏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这下倒是我有些弄不明白了,宋平舒不过是宋伯韬和张毓敏的一个侄女,她的事他们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是他们真的关心过度,还是我太敏感了? 我被张毓敏紧紧抱住,不得已伸手回应她,心里突然有几分感同身受。其实跳出剧情,我也对宋平舒不顾一切救顾鸣章之事很不赞同。 是,人已经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了,为什么不好好行使自己选择结局的权利呢?可若只顾自己,对自己的父母亲朋,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宋伯韬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大步离开了厅堂,我也缓了一口气。 只是,在他推门的一刹那,我看见了门外的魏岩,他的眼里似乎有某种复杂的情愫,那种情愫,给人一种奇怪的压迫感。 思绪迷蒙间,我摇了摇头,也许是我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