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
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我直叹自己的共情能力太强了,居然沉浸入《崇明》的世界里去了,说到底只是一本小说,看过就该忘了。 我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眼前的陈设不是自己卧室的样子,仔细一闻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医院?我怎么睡一觉还进医院了? 不对,这里的装潢明显带有年代感,完全不符合现代医院的诊疗规范,这里到底是哪? “平舒,你终于醒了,可好些了?”说话的是个中年妇人,她穿着墨绿色的倒大袖旗袍,戴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面上满是关切。 她唤我“平舒”?昨晚我还在心疼宋平舒和魏岩,一醒来就变成了宋平舒本人?我愣住了,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 妇人见我愣住了,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道:“明明不发烧了,怎么还傻愣着不说话。平舒,你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一定要和伯母说,你父母都在无锡乡下顾不上你,在上海,我和你伯父就是你的亲人,有什么话一定不要憋在心里啊。” 面前这人应该是宋平舒的伯母张毓敏,她面慈心善,一向把宋平舒当亲生女儿。不过,眼下我身上乏力,还有些头晕,实在无力应付她。 “伯母,我没事,只是还有些累,你让我一个人睡会吧。” “好,你自己待一会,伯母先帮你办出院手续。下午咱们就回家,我已经吩咐厨房炖了一只老母鸡,等你回去就好好补补。”张毓敏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 阖上双眼,我开始回忆现在是书中的什么时期,思考到底宋平舒还有没有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应该是宋平舒与魏岩初遇之后,她因为着凉生了一场病,盼着顾鸣章来看看她,可那人正忙着对封建主义文化口诛笔伐,压根不晓得她生病的事。 或许早些远离顾鸣章,一切都会变好。 办完手续的张毓敏见我一脸恍惚,并没有生疑,只当我是病弱乏力。 坐汽车回到宋公馆,我被眼前豪华宽阔的西式建筑惊呆了,整幢楼红墙灰瓦,圆拱形的窗户排列有序,玻璃透出屋内装饰华丽的内景。 缓步踏入屋内,造型夸张的水晶灯点亮了整个客厅,下人们四散着等待传唤,精致的欧式沙发上坐着一位年逾不惑的男子,我想,他应该就是宋平舒的大伯父宋伯韬。 “平舒回来啦。”宋伯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哟,我们宋家的大忙人,平舒从医院回来了,才想起来关心呀!”张毓敏抱着手臂道。 “我问你了吗?整天阴阳怪气的,我外出应酬,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宋伯韬脸上的笑意很快消失,他和张毓敏似乎有些矛盾。 见二人不睦,我忙打断道:“伯父伯母,那个,我想先回房间了。” “平舒还不舒服吗?”宋伯韬大概看到我脸色依旧不好。 “刚退了烧,还有些晕。”我如实回答。 “你就让她去吧,这可怜孩子,爹娘不在身边,只有我疼她。”张毓敏故意不提宋伯韬,她还在生气。 “去吧,好孩子。学校那边,你别担心,我帮你请了一周的假,等身子完全好了,再去销假。”宋伯韬颔首,不理会张毓敏。 “好。”我点点头,走上楼去。 多亏有下人帮我拿行李引路,不然还真找不到自己的房间。 宋平舒的房间很大,白色的家具一应俱全,简直和总统套房有的一拼。 我注意到书桌上放着一只铁皮盒,外面是“cookies”的英文和图样,打开却是许多旧信件,仔细翻看,全是寄出又被退回的信件,而收件人无一例外都是顾鸣章。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划过心头,我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陷进席梦思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晚些时候,下人来叫我用餐。 看着镜中宋平舒苍白的脸,我换了一件暖色的洋装,到底人靠衣装,换了衣服整个人一下变得有生气了。宋平舒原来有一头漆黑的长发,只因那句“头发长见识短”,她想也没想就绞了,变成了时下流行的齐耳短发,可到底都是无用功,顾鸣章对她没有丝毫的改观,倒是可惜了那一头齐腰长发。 餐桌上,我自顾自地吃着饭,总觉得伯父与伯母之间火药味还是很重,不敢出声当出头鸟。 “平舒,我看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有心事?”宋伯韬给我夹了一只鸡腿。 “还不是因为顾家那小子,平舒,我看你就和他解除婚约吧。”张毓敏也给我夹了个鸡腿。 “顾家?你说顾鸣章?”宋伯韬后知后觉。 张毓敏白了他一眼,又看着我说:“顾鸣章不知好歹,有什么好?等过些日子,平舒毕业了,我再去物色个好人家,凭我们宋家的条件,什么留洋的公子少爷找不到?” “是是,我也早听闻顾鸣章浑得很,咱不和他结亲。”宋伯韬附和道。 我怎么觉得大伯是故意找个这个话题,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呢?伯母似乎还很受用。 “我和顾鸣章的事,就不劳伯父伯母cao心了,我已经有打算了,不强求了。”我看着那碗里的两只鸡腿,一时无从下口。 “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伯父伯母都是为你好。”张毓敏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宋伯韬都觉得顺眼了。 我想,就算为了宋平舒,也该和顾鸣章有个了断了。 ********** 为了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我没有继续待在家里休养,而是很快回了学校。 新式学堂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我只想尽力扮演好宋平舒这个角色,改变自己和魏岩的命运。 由于外教请假,今天放学比平日更早些,我知道司机没那么快过来,于是一个人在校外闲逛。 逛着逛着,居然偶遇了魏岩。 他穿着深色的短打,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痂,头发似乎被好好修剪过,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我。 我有一瞬的惊讶,很快又假装不认识,问他:“你是谁?” “我叫魏岩,小姐,我终于等到你了。”他从衣裳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手帕。 我装作恍然大悟,指着帕子道:“是你?你的伤好了?” “是,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多亏了那些大洋,我才能站到您的面前。这帕子,我想我应该还给你,我...我找了你好久,好在,终于找到了。”魏岩说着说着居然脸红了,样子还有几分可爱。 我没有收回手帕,推回去道:“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不必特意来还。” “小姐,是不是担心它脏了...我,我有好好洗很多遍的...”魏岩似乎在担心我嫌弃他,垂下头嘟囔着。 “现在都平等社会了,人哪里高低贵贱之分,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再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你就收下吧。”我嗔他顽固。 “那好,我收下了。小姐,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魏岩将帕子缩回去,终于说出了来意。 “宋平舒,我的名字。你也别再叫我小姐了,叫平舒吧。” 魏岩愣了愣,缓缓吐出二字:“平舒。” “嗯。”我闻声应下。 魏岩一听,又红了脸颊。 “好了,我该走了,有机会再见吧,魏岩。”远远地听见了司机的喇叭声,我决定不再逗他,不过最后将“魏岩”二字特意加重了语调,告诉他我记住了他的名字。 “再,见,还会再见吗?”魏岩似乎和这两个字较上了劲。 我开门上了车,没有再搭理他,心里却乐得不行,没想到魏岩这么可爱,随便逗一下都会脸红。 我们当然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