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打工妹 第24节
颜冬姿吃完了雪糕，将雪糕棍扔在路边，熊猫盼盼造型的垃圾桶里，又掏出手绢了来擦了擦嘴角，刚将手绢放进包里，便忽然听到一声“回头。” 颜冬姿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听见“咔嚓”一声，快门声响，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男人放下相机，缓缓站起，笑吟吟地说：“美女，你好，我是个画家，也是个艺术家，平时经常在这河边的街上采风，寻找灵感，刚刚见到你，惊为天人，你实在太漂亮了，就忍不住帮你拍了张照片。” 颜冬姿听着他的夸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哦”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想着拍就拍呗，自己也没损失点啥。 那人却不想她走，快走两步过来，跟她搭讪道：“美女，你没有兴趣来当我的模特，画画还有摄影，我可以给你报酬的。” 颜冬姿忙摇头，说道：“对不起，我不感兴趣。” 那人又劝了两句，见颜冬姿态度坚决，甚至警惕起来，便只好作罢，说道：“你给我留个地址，等把照片洗出来，我给你邮寄过去。” 颜冬姿忙说不用，快步走得跟小跑似的，好不容易才把那人摆脱掉。 想想又觉得恼，不知道他拍了自己的照片要干什么，可千万别去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被这男子一纠缠，颜冬姿也没了逛街的兴致，索性就坐了公交车回厂里。 经过门口时，颜冬姿被门卫室里的高兴树叫住，说：“王阿美在找你，嘱咐我们看你回来，就让你去办公室找她。” “好的，谢谢你。” 颜冬姿答应着，站在门口犹豫了下，还是先回了宿舍。 走到宿舍门口，正碰见孙淑兰挎着一个漂亮女孩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走出来，一看见颜冬姿，脸上的笑容更大，就要停下来跟颜冬姿说话，身边那个漂亮女孩却使劲瞪了颜冬姿一眼，然后不耐烦地催促道：“还去不去了？” “去去去”，孙淑兰连忙收回想要问候颜冬姿的话，只对她点了头，就被漂亮那女孩拉走了。 走出去几步，颜冬姿听见那个漂亮女孩说道：“你搭理她干嘛，她这个人傲气得很，就是个打工妹，还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呢！” 颜冬姿听得一脸懵，这什么跟什么啊。这个漂亮女孩她认识，虽然记不清楚名字，但她和自己是同时进厂的，后来做了那个“知名不具”翟志刚的女朋友，翟志刚还曾经带着她跟自己炫耀来着。 这个女孩无关紧要，对自己态度如何，颜冬姿并不在意，不过就是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颜冬姿回到宿舍楼，找钥匙开了门。 宿舍里的几个人都不在，王艳心情好些之后，又开始去给她的外国男朋友花钱了，王小兰跟着刘志慧去给刘嫂子家干体力活去了，刘嫂子在平城大学附近又开了一家比现在这家服装店更高端些的精品店，现在正在装修。 说来，自从颜冬姿答应刘嫂子去她那里兼职后，一共也没去过两次，就总是这事那事的，这次刘嫂子开新店，把给她兼职的费用又提高了5块，变成15了，叮嘱她务必要多去几次。 这个钱，颜冬姿也特别想赚，但有些事情比赚钱更重要，就比如今天去看梁小华。 颜冬姿找了换洗衣服，端着盆子，准备先去冲个凉，在外面这一上午，身上出了好些汗。 洗澡的时候，颜冬姿开始琢磨王阿美找她的目的，又把她会怎么问，自己该怎么回答给想好了。她想，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说说调职的事儿，虽然成立公关部这事搁置好久了，但保不齐哪天又要让他们去陪某某人吃饭，还是先表明自己的立场、把这个职位推脱掉为好。 干部们今天也休息，办公楼里很安静，走到楼道上，脚步声被两边墙壁扩成回声，尤其的大，颜冬姿忙放轻了脚步，不多时，王阿美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朝她招手，“等你好久了。” 颜冬姿赶紧快步走进来。 崔婷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悠闲地啜着咖啡。见颜冬姿进来，对她笑了笑，亲切地问：“上午干什么去了？” 颜冬姿：“去找老乡去了。” 崔婷婷点点头，说：“下午有没时间，陪我去逛逛街？” 颜冬姿耳边立刻响起了在小轿车里，崔婷婷和陈港生两人的对话，立时后背一紧，顿生警惕，她可没天真地认为崔婷婷着急忙慌地找她真是为了让她陪着逛街。她和崔婷婷既不熟，又不是一个消费层级的，说句自贬的话，就是当个拎包的丫鬟，自己现在都不够格。 想明白了，颜冬姿立时不好意思地笑笑，拒绝道：“对不起，崔主管，下午我和朋友约好了，是老早之前就定好的，不好推辞的。” 崔婷婷显然没想到颜冬姿会拒绝自己，脸上的笑容就有些维持不下去了，说：“哦，这么巧的吗？” 颜冬姿点点头，说：“是啊，马上就过中秋节了，和他们聚聚，就当是提前过节了。” “ok，那就太不巧了。”崔婷婷耸耸肩膀对着王阿美说，“那就只好请你跟我去了。” 王阿美点点头，看看颜冬姿，没说话。 颜冬姿蜷蜷手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说的话后开口：“崔主管，王专员，我想我不适合公关部的工作，那天你们也看到了，我一杯酒喝下去就神志不清了，也不会唱歌，也不会讲话……我觉得压力特别大，我辜负领导们的赏识和好意了，我还是更合适做个一线工人。” 崔婷婷抬眼看她，嘴角抽搐了下，歪着头盯着颜冬姿看了一会儿，开口问：“你说的是真心话？” 颜冬姿点头，“是的，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确实做不了公关部的工作。” 然后颜冬姿就在崔婷婷的脸上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鄙视、不理解，就像是看到有人从一大堆人金子面前经过，却不因不识货，没去捡一样。 “好，如果这是你的选择，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颜冬姿松口气，忙说道：“谢谢崔主管。” 崔主管用下巴点点门口，“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颜冬姿微微欠身，给崔主管鞠了个躬，经过王阿美时，看见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颜冬姿便也对她微微地点了下头。 颜冬姿走出来没几步，便听见崔婷婷的声音从后面传出，“痴线！不知好歹！送上门的好前程都不要，活该一辈子穷苦命！她以为她是谁，向她这样的，我分分钟就能找出是个八个来！” 她说的是粤语，颜冬姿听个清清楚楚，虽然有个别词语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结合语境，便也能猜出不是什么好词。 被谩骂，颜冬姿心里头倒是平静得很，也好，就让崔婷婷认为自己是个不识抬举的人，以后再有陪客的事情就不会再找自己了。 因着和崔婷婷说的借口是下午要出去和人见面，颜冬姿吃了午饭，便又背了自己的布包出门去。 门卫值班的还是高兴树，见了颜冬姿便好奇地问：“王专员那么着急找你是要做什么？” 颜冬姿：“没什么，有点工作上的事。” 高兴树显然不相信，又问：“听说上次你们几个跟着大老板和李总他们出去吃饭了？” 颜冬姿没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回答说是，还是不是。陈港生和李立铭送他们回来那天，虽然已经很远了，但好多人都看到了，这几天，好多人看他们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羡慕者有之，鄙视者有之，好似他们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似的。 颜冬姿只好说：“是，让我们陪着客户吃了顿饭。” 高兴树点了下头，挠挠脑袋，说：“你这个小姑娘……算了，以后自己要多长个心眼。” “我会的，谢谢你。”颜冬姿不知道他本来要跟自己说什么，但总归后面这句话算是一句忠告，她也是感激的。 从明达厂出来，颜冬姿一时间不知道去哪里，在公交车站牌下等了一会儿，回想起距离这边不算太远的地锦大厦二楼有个大书店，明窗净几，里面木质书架上，摆满了书，很多人在里面，或站着或者席地而坐，都在悠闲地看着书。几次从那里经过，她都想进去看看，但因着同伴催促，一直没能进去过，正好趁着现在，就去那里消磨时间好了。 想好了要去的地方，等公交车来，颜冬姿上了公交车就直奔地锦大厦而去，到了书店门口，她小心地观察着，绝大多数人都在书架上慢悠悠地选书、看书，并没有人催促，她这才大踏步地走进去。 颜冬姿在书店一直待到太阳快要落山，要不是担心太晚了回去不安全，还不想离开。在书店待的这一下午，她仿佛进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把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情绪都暂时封闭起来，心情平和、安宁，又无比充实。店里的员工们都很友好，即便是你一直在那里看书，一本书都不买，他们也不会赶人，颜冬姿想着，自己是找到了一个好地方，以后如果有时间的话，要常常过来。 经过一楼时，颜冬姿又驻足在旋转木马前看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大门，站到门前小广场的花砖上时，颜冬姿也觉出肚子饿来，她看看四周，饭店很好，但价格比夜市要贵了不少，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回去再吃。 经过广场旁边的停车场时，一辆红色轿车正好开过来，她觉得那辆车有些眼熟，便往过看了一眼，从副驾驶位置上的红衣美女身上一掠，正看见驾驶坐上的郭志贤，颜冬姿忙转头，将脸挡住，迅速离开。 走出去好久，她才敢回头看，见郭志贤揽着那名女子的腰进了地锦大厦里，顿时松口气。 倒也不奇怪，地锦大厦是距离腾达工业园区最近的一个大型商场，工业园区里的老板、高管们都喜欢来这边购物。颜冬姿想着，以后还是少来这里吧。 第27章 、纠缠 颜冬姿回到宿舍时,王艳已经回来了，正坐着床铺上,翻看着自己的存折,一脸的愁眉苦脸。 “怎么了？犯愁什么呢？” 王艳犹豫了下，说：“约翰家里的生活费还没寄过来，想跟我周转一些。” 颜冬姿闻言,站住，仰头看着上铺的王艳问：“要跟你周转多少？” 王艳说：“二千块。” “这么多？”颜冬姿惊讶极了,“你不是说，他们这些留学生每个月都是生活补助的嘛,学校里面的饭菜又比较便宜，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王艳笑了下,说：“男孩子嘛,他又是外国人,从小生活条件就好,花钱多些是正常的。” 颜冬姿微皱了下眉,“可这也太多了！我听说，平城这边的大学生一个月能有150块钱的生活费就能过得很好了,二千块钱他能花1年多了！” 王艳把存折归拢到一边,说：“约翰是外国人嘛,怎么能跟中国学生一样呢,他吃东西都要去进口商店买,衣服什么的都要去大商场,肯定花钱就多啊。” 听王艳处处帮约翰辩解，颜冬姿也没了再劝下去的兴趣,便说道：“一码归一码,既然是借钱,我建议你要让约翰打好欠条，另外他的护照、学生证什么的你最好去复印件下，自己能留个底。” 王艳要开口说什么，被颜冬姿打断，说：“我听说外国不像国内只看人情，他们讲究一码归一码，便是夫妻或者恋人也会公事公办。所以，你借给约翰钱了，让他打借条才符合人家老外的规矩。不信，你跟他提打借条的事情，他肯定会答应的。” 王艳想了想，点点头说：“应该是吧，我好像在《读者》里也看过这样的文章，那好吧，就让他打借条，谁让我男朋友是个外国人呢，就得迁就他们。” 颜冬姿又问：“你真要借他那么多吗？这可是你大半年的工资，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王艳咬咬嘴唇，又笑了，说：“谁让他是我男朋友呢，再说了，等他家里给他寄过钱来，他就能还我了，外国人那么有钱，这点钱他们看不上眼的。” 颜冬姿便闭嘴，不再劝了，她更加觉得这个叫约翰的人不靠谱，但还是那句话疏不间亲，别人做错或者做对都是自己的选择，自己作为一个外人，看到问题，提醒或者规劝一下就好了，没必要死乞白赖，即便你自认为是别人好，也不过是想把自己的意思强加给别人罢了。 那样不会让人感激你，反而因此结仇，没必要。 这些道理，颜冬姿从小就知道，他爸妈从小就这样教育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不要过分执著，要懂得变通，要懂得适应和放弃。颜冬姿在杂志上看到一句话，“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和爸爸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 被有这样思想的爸妈教育着，他们兄弟姐妹几个性格都很好，人缘也都不错。从小就是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想到这里，颜冬姿忽然特别想家，想着大哥上次来信提到的，说是二哥相了几次亲之后，终于觉得一个姑娘还不错，准备着相处试试看合不合得来，也不知道两人进展得怎么样了。 9月的最后一天是中秋节。 这一天的明达厂，看似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对于钱小红几个人来说，便好似重获至宝，枯木逢春。他们几个终于收到了王阿美发过来的调岗通知，通知他们几个10月初就去公关部报道。 刘志慧却纠结起来，本以为，调去公关部的事情黄了，她和大哥大嫂之间的矛盾就不存了，两方都很默契地没再提这件事情，可如今调令都下来了，矛盾又要被重新提出来，她不知道大哥在这件事情上是否还是秉持强硬态度。 她拿着调令去找了大哥，不知道兄妹两个是怎么聊的，不过刘志慧是笑着回来的，312宿舍众人便知道，这是她大哥同意了。 刘志慧将换好的工服又脱下来，看着身上工服有些褪色了的颜冬姿，本来想安慰下，但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合适，索性就不说了。 王小兰便失落地说：“你马上就要搬宿舍了吧？” “是啊”，刘志慧说，“听说兴桥集团给厂里加大了订单数量，马上就要忙起来，人事部又开始招工了，等我搬走了，你们又有新的舍友了。”刘志慧说着，语气也失落起来。 王小兰扯扯嘴角：“真好，以后没人占你便宜了，你的好吃的也不用锁起来了，香皂、洗衣粉、雪花膏也没人偷着用了。” 刘志慧：“是啊，真好，能省好多钱了。”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王小兰，你还偷用过我的雪花膏？7块钱一瓶呢！我说怎么用得那么快！” 因着要调岗了，刘志慧今天便没去上工，直接去了嫂子家过节，和舍友们说好，明天下午下工后一起去夜市，请大家吃顿散伙饭。 4个一线女工被调去新成立公关部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明达厂。 10月1号这天，从宿舍到车间的路上，颜冬姿就被人叫住，问了无数次话，要不是这次，颜冬姿真不知道厂子里居然有这么多人知道她姓甚名谁。 问的问题五花八门，有人问她，怎么刘志慧、钱小红他们几个都被调去办公室了，而她没有，还有的问刘志慧是不是靠着她哥，给李经理他们塞钱走后门了，还有的问她公关部那边还用不用人，该怎么才能去…… 颜冬姿是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不去问刘志慧钱小红几个，非来问自己，这一路敷衍着，堪堪踩着点来到车间。秦招娣和其他女工都已经站好，准备开例会了。 在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颜冬姿小跑过来，迅速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秦招娣轻飘飘地看她一眼，下巴扬起，龅牙对着颜冬姿的方向，说道：“有些人，自以为要登天，做人上人了，就开始膨胀，谁都不放在眼里。”她冷冷地笑了一下，停顿几秒后接着说：“做人啊，还是要认清现实，知道自己的斤两，省得被人家闪在办理上，成了个笑话。” 她这番话，指向性太过明显，大家都往颜冬姿那边看去，颜冬姿却毫不在意，也没什么带入感，秦招娣说的是膨胀了，想做人上人的人，跟她这个努力干活赚钱的小厂妹有何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