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舍
半夜里西江横棹隐隐约约觉得脚步声走来走去,然后屋子里就亮了一会儿,离火无忌坐在桌边发愣——梦很美,他回过神来了,品味一番,借着这点光回头去看大师兄,还是很欢喜。 长久的期待,长久的幸福。 这幸福于他缥缈不定,日渐遥远,忽然间又落在他手中,不能不怪他患得患失,生怕是一场空虚的梦境。他坐在桌边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吹熄了灯,小心翼翼爬上了床。 屋子里很黑了,离火无忌借着黑暗,又黏黏糊糊的看西江横棹,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会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了一阵子,终于能安心了,终于能睡着了。 早上西江横棹出去打渔,昨天下了大雨,今天露出晴朗的天空,河水暴涨,地上湿透了。 千金少来了,他来的时候,离火无忌正在收拾柴火做饭,面面相觑,离火无忌反而平静了,微微一笑:“坐着吧,大师兄很快就回来的。” 千金少探头说:“无忌师兄,我要喝酒。”离火无忌答应了一声,拿了碗筷,西江横棹回来了,一看千金少,没说赶人的话,只是拎着的鱼扔给了厨房里的人。 离火无忌杀一条鱼,花了不少功夫,笨手笨脚,西江横棹看不下去,把他推出去了,自己来烧菜,离火无忌抿了抿唇,弯弯的笑得高兴,千金少喝了口酒,就说:“二师兄,昨天星宗来人问了你有没有回来,我怎么回他们。” 离火无忌垮下脸,厨房里煎鱼的嗤嗤声让他心生兔死狐悲的危机,偏偏这事他推脱不过去,想了想说:“我过几天去星宗解释……就说我回了刀宗,过几日亲去拜见。” “他成亲了,外面的事不管了。”西江横棹在屋子里说。 外面两个人都不吱声了,离火无忌安静了一会儿,说:“三师弟,你和颢天玄宿转达吧,就派人告诉他,我成亲了,以后不出去了。” 千金少喝着酒,答应得很爽快:“好,大师兄,二师兄,就当我喝的是你们喜酒。祝你们百年好合,师弟我就赶个巧,为两位师兄当个见证了!” 西江横棹端着鱼出来了,放在桌上,离火无忌怔怔看着他,去厨房端了碗出来,西江横棹攥着的眉毛,慢慢松开了:“你要当这个见证,也好,喝酒吧——喝完才准回去!” “好,好!喝酒喝酒,大师兄,二师兄,这碗我敬你们!”千金少一拍酒坛子,端起酒碗,重重碰了一声,喝得痛快。西江横棹也喝得多,离火无忌坐在旁边,喝着酒,慢悠悠的喝着酒,他喝得少,却是唯一一个喝醉了的人。 千金少走了,走的有点狼狈,浑身酒气回了刀宗。其为空看了他回去,他嘿嘿笑了一声,说:“师叔,大师兄和二师兄说通了,我去给师父上柱香。”其为空叹了口气,看着他歪歪的去前宗主屋子里去了。 不过两天,又下了雨,雨水停了。离火无忌从床上蹑手蹑脚的下来,厨房里烧了水,他擦过身上斑驳的痕迹,前几天晒的衣服都潮了。一下雨就是这样,还好夏天的太阳也很热烈。 “大师兄,”离火无忌拿铜壶灌满了热水,一边烫衣服:“明天早上我出去一回。”他说的有点心虚:“我去采草药,用晚点回来。” 西江横棹枕着手臂,刚刚干完了师弟,他心情很平静,至于师弟要出去,早晚还是要出去的,所以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离火无忌烫完了衣服,抖了抖,发现衣服上的口子,他找了一圈,找到了针线,慢慢穿了针,笨手笨脚的缝着衣服,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缝补起来更是歪歪扭扭,十分没法看。 但他很得意,还亮给西江横棹看看,如今他也能干缝衣服这回事了——看着看着,不说话的西江横棹光着上半身,下面一条粗布裤子,站在门边瞧着他,喉咙里抖了一下。 离火无忌也抖了一下,他渴了,他放了衣服,扑过去,西江横棹被他的浪荡镇住了。天没下雨,他们照样滚到了床上去,离火无忌骑在他身上,低下头,长发披拂下来,像一个傻兮兮的妖精。 西江横棹用力把他拉下来,离火无忌撑着胳膊,跪在他身上亲他胳膊上的伤,亲他起伏的肌rou,胡乱啃了一会儿,脸贴在他胸口,不肯起来。 “大师兄,”离火无忌安静的说:“你心跳的好厉害。” “臭小子,”西江横棹被他一波甜言蜜语打蒙了,回过神来,离火无忌已经坐直起来,扶着他的yinjing,看了一会儿,看得他心里发毛:“你想干……松开!” 离火无忌没法回答了,只好用行动表示,他才不松开,他的舌头滑腻腻的舔来舔去,头皮发麻,大师兄摁着他的头,又不真忍心摁下去,于是离火无忌认认真真的试了一回,下午就这样慢慢消磨,消磨到了神魔乱舞的夜里。 第二天一大早,离火无忌送西江横棹出门,看着大师兄走远了。他回身找了个篮子,离开了河边,走了很远。靠近剑宗地界了,按照霁寒霄说的,他把藏在树洞里的油纸拿了出来,放了信号弹。 霁寒霄很快来了,来的时候,离火无忌站在树下,头发束了起来,和从前不同了。离火无忌转过身,秋水寒波的眸子,单薄的风吹过都能晃几下,但神色很安定,眼睛里的神采骗不了人。 “冷月师兄。”离火无忌无言的看着他。 霁寒霄心里打着鼓,粗声粗气的说:“你最好有大事,平白叫我出来,是刀宗出事了?我正有话要跟你说,你最好端着点,别吓一跳。” 离火无忌愣了愣:“什么事?” “临书玉笔死了。”霁寒霄露出一丝不屑的笑:“你不是要对付七雅,临书玉笔第一个,行诗乐苦赶上了救他,现在下落不明,也差不多,还有剩一口气吧。” 离火无忌慢慢回过神了,下意识道:“这不可能,之前还……” 霁寒霄抓住了他的肩膀,猛地按在怀里:“之前他追着你,差点杀了你是不是!我知道,你乱跑什么星宗,你以为我什么时候都能护着你,你死了怎么办!我还听说星宗的人抓了你,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发抖的声音,绷紧了的神经,离火无忌愣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霁寒霄听到的不止这些,他一时间深深吸了口气,反而不那么难受了:“宁无忧,你要什么,我都抢回来,星宗的人要是欺负你,我迟早让他们用命偿还!” “我成亲了。”离火无忌轻轻说:“霁师兄,我不想骗你,我成亲了。” “哈,你说什么疯话。不过是被人咬了口,”霁寒霄阴冷的说:“你等着,等我杀了那两个天元,结醍也会消失的——我有离合无愁,我来染醍,你一样会喜……” 离火无忌捂住了他的唇,默默放下了手。他退后一步,跪了下去:“霁师兄,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成亲了,心甘情愿,没人逼我。”他抬起头来,霁寒霄咬牙切齿:“宁无忧,你没完了是吧!你要老子干什么,他妈玩这一套,玩够了,想不玩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离火无忌抬不起头来,心里却很冷静,这一段,他无论如何都要舍弃干净,大师兄知道了,他就真的无地自容了——匕首就在手边,离火无忌拔出匕首,握紧了:“你说得对,我欠你太多,这样还不还得起?”他忽然就抬起手,霁寒霄冷冷看着他,手起刀落,脸上乍然血光飞溅,点点溅落在他霁寒霄身上。 他疯了,眼睛血红,抓紧又要抬起来的手,这一刀深可见骨,皮rou翻卷,霁寒霄要呕血了:“宁无忧!” “霁师兄,我……我对不起你,”离火无忌低声说:“可我没别的了。我还给你这些,你别念着我,我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霁寒霄喉咙里嗬嗬做声,猛地推开他:“是西风横笑!是他!”他猛地拔出了剑,剑抖得厉害,长啸一声,忽然转身,拔足狂奔,消失在山林里。 离火无忌深深的看着他消失的尽处,一步步走到这里,终于生出了愧悔歉疚。他擦了擦血,脸上的伤很难看,一定会留下伤疤,唯有如此,他才能回到大师兄身边。 有了这一刻,接下去就不那么难了。他稍稍清洗了伤口,去了星宗,绕开了学宗的区域。路上有许多的鸟雀飞过,树林里摇曳的风,夏天狂暴有力,他想起有力,想起狂暴,就想起了大师兄西风横笑。 但这个旖旎的念头转瞬而逝,星宗的人听说他要见颢天玄宿,犹豫再三,带他去了。 迎出来的是丹阳侯,吃惊的看着他,离火无忌知道他在吃惊什么,丹阳侯快步走了过来,情急之下,就要抚弄他脸上惨烈的伤口。离火无忌不动声色的退开了一步,让他的手落了空,规规矩矩道:“丹阳师兄,颢天师兄。” 颢天玄宿一样看着他的脸颊:“几日之内,你变化不小。” 离火无忌微微一笑:“是,我成亲了。两位师兄于无忌有援手之恩,这一趟,无忌特意来谢过两位的关切照顾。” “什么?”丹阳侯道:“你成亲……我们之间的婚约未解,你和谁成亲?是你宗门之意?” 离火无忌转过去,柔和的看着他:“丹阳师兄,修真院中,你常常指点我,让我遵循正道,不可行差踏错,荒废学业。无忌一向敬重于你,又逢你救命之恩,事急从权,无忌不会误会,师兄一片拳拳心意,怜弱护孤,相信别人也感敬佩。” 丹阳侯冷着脸,过了一会儿,淡淡一声:“你说得对,事急从权,你本来就不该到处晃荡,如今嫁了人,还来这里作甚。” 颢天玄宿听出师弟憋得厉害的怒火,笑了:“离火无忌,你去吧。” 离火无忌躬身一礼,道:“谢过两位师兄,无忌去了。”他走得很快,丹阳侯反应过来,冷冷道:“没头没脑,师兄,刀宗何来天元,难道他……他和学宗的……他莫不是被学宗逼迫,才有如此反常之举?!”想到这里,又觉得方才种种都有胁迫痕迹,颢天玄宿叹了一声:“丹阳,得放下时且放下。” 脸上的伤十分可怕,离火无忌越是靠近河边,隐约见了夜色里一盏灯火,越是心中七上八下,自信消失了,唯独无赖的心思冒了几个泡泡浮上来:大师兄怎么生气都好,唯独不可赶他离开,只这一点,他只怕这一点。 西江横棹做在桌边,喝着酒,两人一照面,西江横棹就皱起眉来,离火无忌后知后觉的低下头:“大师兄,我回来了。” “吃饭。”西江横棹硬邦邦的扔下两个字:“都是你爱吃的菜。” 离火无忌提心吊胆的坐下来,西江横棹看了他一会儿,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离火无忌吸了口气,泪水忽然落了下来。西江横棹有气也发不出来:“还哭——你做的都叫什么事,师父要是在,老子往死里揍你。” 离火无忌第一次听他把揍人的话说得这么软,点了一点头:“我也在想,小时候没有大师兄陪着我,我肯定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你偷摘人家果子,还跑到屋后拉屎的破事,是谁替你道歉的?别人骂你两句,趁着洗澡,往河里扔蛇,你就没一天让我省心过——”西江横棹数落起他来,不留情面,离火无忌一下子挂不住脸,气道:“大师兄——别说了。我不是都认错了。” “谁要你认错,认错有屁用——”西江横棹沉默下来:“让你记得疼!这回你自找的疼,别再忘了。” “是,大师兄,这回真疼,”离火无忌扒了几口饭,低声道:“无忧记住下次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