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篇 Chapitre 25. 安条克亲王

    于是由骑士长大人乔装出门送信，且每日去城中等消息。

    新进修女和“贵族老爷”的丑事让女修院内众人都对埃莉诺冷淡了不少。但是鉴于叛乱夜里的确是这位贵族老爷的身份护住了众修女免遭凌辱，院长还是破格将这位“因为戒严所以无法回家”的大人留在了修道院内暂住——不过她当然不知道大人的房里还悄悄住着一位老者。

    这日骑士长大人回来得格外晚，埃莉诺和教皇尤金三世在房内一边等待一边闲聊。

    “有个问题我思考很久了，”埃莉诺问道：“神明的信众越多，赐福的效果就越强。如今天主教势大，但为何你许给我的看透灵魂的力量已经弱得像快要消失了？”

    “对血统纯正的神来说确实如此，但别忘了我只继承了一半的神力。我的赐福不仅取决于我的信仰之力，还有受福之人对我的信仰坚定程度。”   尤金三世啜了一口杯中品质不佳的红葡萄酒，酸涩的味道让他眉头微微一皱。对于出身不纯这件事情，他早已经释怀。他才是唯一从旧世界中存活下来的神，新的规则完全由他来书写。

    “那为什么我和凯撒之间的联结从不曾削弱？我可不信他是什么虔诚的信徒。”埃莉诺撇撇嘴。

    “他不一定要信我，只要相信我的神力，或者说希望我的神力存在，就可以维持信仰并从中汲取力量，这就是‘信者得救’。”

    埃莉诺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那边尤金三世突然咧开皱巴巴的老嘴笑了一声，又说道：“其实吧，我觉得你跟凯撒还挺像的。”

    埃莉诺瞪了他一眼：“教皇陛下老糊涂了吧？怎么能把我和那种疯狗相提并论！”

    “你看看，”尤金三世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你们都是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现在不报，忍一百年也要报。”

    “瞎说，我怎么会如此小气呢。”埃莉诺自然是不服气的。

    “那你跟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一掌权就要把我的信徒都赶出阿基坦？教廷难道没有帮助你们稳定人心、维持统治吗？”尤金三世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埃莉诺又撇起了嘴，不置可否。

    此时的尤金三世完全没有教皇的架子，真像是许久无人陪伴但是在某日突然偶遇了旧时好友的老人家，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谈起了往日从前：“你性格这样吧，倒也怪不得你，过去的神都是这样，谁说他们一句坏话就要掀起海啸淹了一座城。你看我就不一样了，我宽容大度，我取长补短，有那么一个两个人不信你，没关系的，只要你给大家带来足够的好处，等大家都信的时候，这几个刺头不信也得信，不然就会被当成疯子、异类。”

    尤金三世喝了一口水，润润有些发干的嘴唇，然后敲了敲桌子引起埃莉诺的注意：“说到这里，你觉得现在大家对私生子怎么看？应不应该给私生子继承权？”

    埃莉诺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现在生活条件不错，私生子不是挺多的吗？如果信众都想给私生子继承权，那我这教条就得与时俱进啊！你与人民为敌，人民不就会另寻其他信仰投靠了吗？”尤金三世又摆出了一副长者教训晚辈的样子。

    埃莉诺嗤笑出声：“过去的神倒的确不会这么对信徒卑躬屈膝。你这么想招人喜欢，怎么不把继承权分给女子？毕竟这世界上有一半都是女子不是吗？”

    “话不能这么说，你得分清主次。”尤金三世愈发得意地卖弄起经验来：“你没办法一下子把一整群羊朝前赶，必须划出一部分统治阶级，转化了统治阶级再让他们去转化被统治阶级。光凭贵族作为宗教的统治阶级是不够的，万一农民暴动就完蛋了。分成男女就刚刚好，男人听你的，女人听男人的，和睦安宁，皆大欢喜！”

    埃莉诺觉得教皇这番话不无道理，但绝不愿意承认。她想了想，说道：“异教的‘蛮族’那么多，把他们当成被统治阶级不行吗？”

    “当然可以啊！东征干的不就是这事儿吗？”尤金三世一脸“你终于开窍了”的样子，赞许地看着女公爵：“不过这蛮族呢，首先得把他们地盘打下来，这已经不容易了。等他们都皈依了之后呢，就又得去打别的蛮族，或者重新划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还是按男女分最好，一劳永逸，放在哪里都适用！”

    埃莉诺正欲继续反驳，骑士长罗伯特珊珊来迟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骑士长明显面带喜色：“天父，女公爵殿下！上帝保佑，援军终于到了！他们兵强马壮，势如破竹，不过一天时间就破了罗马的城防！”

    埃莉诺愕然。罗马城从来不是什么军事重镇，兵力足够的情况下一天破城并不是值得吹嘘的事。让女公爵惊讶的是另一件事：“亨利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即便海路比陆路快，在完全顺风的情况下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从地中海东岸抵达罗马，还得再加上信使抵达的时间。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来者不是诺曼底公爵亨利大人，”罗伯特答复道：“是您的叔叔——安条克亲王雷蒙大人，领着沿途正义国家的军队来了！”

    埃莉诺一颗心登时悬了起来。雷蒙本就野心勃勃，这几年凭借婚姻带来的地位在地中海西北岸如鱼得水，不断扩张势力，不再是她掌控得了的人。这也是她身处险境也不愿意向他求援的原因——求援可不是为了把自己从虎xue里捞出来然后扔进狼窝！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丢下教皇直接跑路呢！

    也许现在跑路也不迟。埃莉诺下意识抓起罗伯特的手：“我们快走！”

    然而此时，门边传来了威严男声：“您要去哪儿，阿基坦女公爵殿下？”

    埃莉诺狠狠瞪了一眼引狼入室的骑士长大人，立刻利落地在嘴角拉扯出了一个优雅的微笑：“我亲爱的叔叔，好久不见，让我甚是想念。”

    普瓦捷的雷蒙敷衍地向教皇行了个礼，多年在行伍中锻炼出来的锐利眼神在狭窄的屋内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埃莉诺和罗伯特的中间，两人紧紧交握着的手显得格外刺目。

    埃莉诺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连忙松开了脸已经红成枫叶的骑士长。

    雷蒙的眼神并没有因此而缓和半分。他的披风上别着一朵分外新鲜娇嫩的玫瑰，被他取下来扔在地上，行走间一脚踩碎：“这座女修院门口尽是玫瑰，华丽得突兀。想来我的侄女哪怕是在这修道院里，也过得滋润，我这做叔叔的也就放、心、了。”

    “叔叔说的什么话，这里床铺硬梆梆的，饭菜也粗糙，简直连贝朗堡的马棚也比不上，”埃莉诺夸张地抱怨道：“叔叔快带我们离开吧。”

    “你们？”雷蒙冷哼了一声，踱步逼近：“教皇会由联军护送回教皇宫，侄女当然跟着叔叔走，旁边这位，莫不是和法兰西王后偷情，被国王抓jian当场的圣殿骑士长大人吧？”

    “可不要听信这些没根没据的流言蜚语，免得拉低了公爵大人的档次。”埃莉诺面不改色。

    “法兰西宫廷传出王后偷情，梵蒂冈的骑士长第二天就被驱逐出宫，女公爵殿下，可别把其他人都当傻子。”雷蒙越靠越近，声音也越压越低，话音将落之时已成耳语一般，威胁的吐息喷洒在埃莉诺的颈侧，烫得她汗毛直竖。

    见女人不答话，雷蒙的吐息更重了三分，突然腰间佩剑“噌——”地一声出鞘，眨眼间就劈砍向骑士长的方向：“我今日便替法兰西国王除掉这jian夫！”

    罗伯特虽然毫无准备，可到底训练有素，凭着本能堪堪躲过这一击，迅速抄起脚边的木凳做出防卫姿态：“公爵大人这是何意？！”

    尤金三世和埃莉诺这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纷纷喝令住手。

    雷蒙则完全充耳不闻，下一剑又紧跟着刺了过去。尤金三世恐殃及池鱼，颤颤巍巍地挪到房间的角落躲避。埃莉诺处在门的方向，她虽然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愿意真的转身离开。罗伯特为避人耳目，这几日都是作便衣打扮，佩剑藏在自己的房里，今天也不例外，只能举着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凳子勉强还击。埃莉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雷蒙将她忧心忡忡   的表情尽收眼底，手上的剑招愈发狠厉起来。他的打法不同于大开大合传统的贵族剑术，而是带了些街头无赖式的习气，阴险，要取人性命却十分有效。而罗伯特虽然不适应这种打法，装备武器也尽是劣势，竟然也与他打得有来有回，一时间不落下风。雷蒙的剑劈砍过来，卡进了罗伯特的椅背中间，两人角力，僵持起来。

    此时，雷蒙向着门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会意，一步跨上前，抽出腰间匕首直接刺向罗伯特。

    罗伯特惊愕地看着一把匕首从背后刺穿自己的胸膛，瞪到极致的双眼里燃烧着悲愤，他勉强将头转向埃莉诺的方向，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寂静着，沉重的身躯倒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埃莉诺无法控制自己的喉咙里冲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突然气血上涌，两眼发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