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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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李元甫的脑海同样思潮涌动。 在他死前,必须将事情搞明白。这是他这个糊涂师傅,能为徒儿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不凡眼高手低,被人利用犹不自知,但这并不代表自己问不出来。 他心念转动,复看向已经坐起的李不凡:“那个叫花娘的姑娘,你握住了她什么把柄。” 自李不凡提起解药时意味深长看向花娘那一眼,李元甫便猜到是下毒,可按说并没有毒药足以支撑这么久、又能保证被害人的安全,更不要提这件事之前,李不凡对毒可以说毫无研究,他不可能自己找到这般神奇的毒药。 这下轮到李不凡惊讶了,他想不到李元甫为什么还在追问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脱口而出:“不过是给她弟弟服了契奴……” 短短一句话,却如石破天惊般,轰的在李元甫大脑中炸开。 契奴,凌霄派用来挟制教徒的毒药,与其他毒药不同,契奴的解药每月必须按时服用,月月不断——因为这样,凌霄派才得以将手下牢牢制住。 松鹤门在李元甫的带领下,一直行事低调,松鹤山又并非什么繁华所在,有什么值得这魔教光顾的呢。 他想起近日听闻的传言,全明白了。 是为了秘籍,一本根本就不在松鹤门内的秘籍。 松鹤门一门三十余人,居然仅仅因这荒谬原因被害至如此地步。 李元甫脸上显现出极为复杂的表情。他不再看李不凡,艰难起身,径直走向杨宝儿。 李不凡皱了皱眉,着忙说道:“你真不管你大徒儿了?不是号称一视同仁吗?是不是李沛在这儿才配吃这解药啊” 哥哥根本不理他,自顾自落座在杨宝儿身畔。 杨宝儿很美,花魁的名号当之无愧。她和李沛容貌相似,却更有一番绰约风姿。醒着的时候,眼睛灵动的像会说话。李元甫总是忍不住沉醉在她的眼神里,以至于经常听漏她讲话的内容,惹得她老大不高兴。 即使如现在这般沉沉睡去,也是长睫粉面,嘴唇像花瓣似的。李元甫甚至怀疑,她的骨头都会比别人好看。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杨宝儿,深深记住她的样子,又情不自禁牵起她的手至嘴边轻吻。 “宝儿,谢谢你” 他将脸颊贴在杨宝儿手背,声音低低的,并没有什么怨气,反而带着幸福的意味。 谢谢你十八年的陪伴,谢谢你为我生了个可爱漂亮的女儿,谢谢你同我一起把那几个臭小子养育成人。 他们长得很好,都是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将来也会变成扶危助弱的好人。 杨宝儿明明昏迷许久,此刻居然有一滴泪滑落下来,流星般掠过脸颊。 李元甫恋恋不舍的望着她,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之后毅然解开了她的xue道。 毒素瞬间扩散,没过多久,她便彻底离开人世。 李元甫又坐了一会,虽然舍不得,还是放下了杨宝儿的手,坚定的走向洛云。 李不凡看不清这边发生了什么,待他反应过来,瞬间大惊失色。他又要说话,李元甫却好像能预知他的行动似的,回过头,对他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李不凡一时哑火,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李元甫明白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他还有话要对洛云说。 洛云周身剧痛,最痛苦的是头脑中好像有人在一齐说话,那声音赶都赶不走,吵得他心神欲裂。他迷迷糊糊感到有人掰开他的嘴喂了他什么。 恼人的噪音逐渐消失,洛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寂静是如此美妙。他迷迷蒙蒙的睁开双眼,李元甫温和的笑容映入眼帘。 “师傅……”他喃喃道,“师傅……老二他……” 方才李元甫同李不凡作战之时,刘兰芝悄然醒来,出手对洛云施以偷袭,被洛云躲了。他一击不成便要逃跑,周川跟着追了出去。洛云想追却正赶上毒发,醒来便是这个样子。 李元甫止住他的话头:“云哥儿,师傅接下来说的这些话,你要牢记在心。” 洛云刚刚解毒,神志尚不十分清明,只是听师傅这么说,他下意识点点头。 “第一,今日之事,皆是我一人之过,你切不可追根究底,或者透露给师弟师妹。你可明白?” 洛云听着话头不对,英挺的眉头逐渐皱起来,待要说话,又被李元甫打断:“第二,无论如何,不可为我和你师娘报仇。” “第三,松鹤门就此解散,不许再招新徒。”他看到洛云眼圈蓦地红了,叹了口气:“也罢,如果你们愿意,出门还可报松鹤门的名号,只是不要再将它壮大了。” 李元甫知道,洛云与李不凡不同。只要洛云想,松鹤门早晚会声名鹊起。李元甫快死了,这些话他不得不交代。 许多信息同时涌入洛云的大脑,饶是他再自持,在李元甫面前终究也是个孩子,他鼻子发酸,只能说出一句:“师傅,为什么啊……” 李元甫摇了摇头:“你可知一句话,侠以武犯禁……你的师弟师妹不明白,你却是能明白的。这两年你行走江湖,难道没有察觉朝廷于武林是越来越不能相容了。” 李元甫抬起头,看向远方:“有些人走一步看一步,有些人走一步却要看一百步,这样很累,但你是老大,难免要多为弟妹担着些。”他复又看向洛云,眼神中一片歉疚:“我本想为你们打造一片世外桃源,让你们无忧无虑、平凡的生活。谁料怀璧其罪,愿望终究不能达成……可怜你们年纪小小,就要孤零零的在这世上生活……” 其实洛云已经十九岁了,可李元甫此时看他,还觉得他像小孩。他见洛云皱眉落泪,笑着为他抚平眉毛:“再加一条吧,第四,你小小的孩子,不许动不动就……就皱……” 他再也强撑不住,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缓缓瘫在地上。 洛云人都懵了,赶快接住师傅。 李元甫眼睛看着他,忽然厉声问道:“师傅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洛云咬紧嘴唇,眼泪不断落下来。 “你……若有违背,我和你师娘在九泉之下,必受噬魂销骨之痛,日夜不得安息……”他的气息逐渐虚弱。 洛云眼泪抹了又抹,终于点了头。 李元甫见到他应允,语气倏尔松弛下来:“别哭……老四胆小,师父师娘下去陪他……你什么都没做错……师傅,最为你骄傲……” 他的眼睛缓缓合上,话却像说不完似的,他想说的太多,留给他的时间却太少:“以后……随心所欲……好好活……不要被这件事影响……照顾,照顾……” 李元甫猛的抽搐一下,终于油尽灯枯。 ”大哥!“——李不凡竟不知什么时候挪动到他们身边,待到李元甫咽气,他下意识喊出声。 洛云猛地抬头盯着他,泪眼中全是仇恨。 李不凡居然不自觉移开了视线。 他虽然中剑,但李元甫终还是没有刺向他的要害。只要能得到医治,性命是无虞的。 他怔怔看着李元甫的尸体。李元甫虽然先中毒又受伤,吐了一身的血,可此时他的表情竟依然温和安宁,好像只是睡着了。李不凡甚至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亲自摸摸他的脉门,看他是不是装死。 耳边传来洛云压抑不住的痛哭,一阵阵提醒他,大哥是真的死了。 他终于死了。 与设想不同,李不凡的心中居然没有什么喜悦,反而泛出一阵空虚,即使这件事他早已幻想了千遍万遍。 他不与大堂往来近二十年,与李元甫见面次数本就寥寥,更遑论坐下来好好对话。这二十年来,李元甫精神上的变化他无从了解,也不屑知晓。他日日夜夜执着的仇恨,到最后甚至已经分不清恨的是李元甫,杨宝儿,是李颠,还是他在心中为他们塑造的影子。 他应该是开心的。 纵然李元甫有天大本领,受到全天下的偏爱,活下来的也是他李不凡,他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从此他站在哪里,松鹤门就在哪里。 李元甫活着,他便永远只能是他人退而求其次的第二选择。可是现下,一切都不一样了。 念及此处,李不凡收回视线,缓缓站起身。他无视胸前尚未完全止血的伤口,认真将衣服的褶皱抻平。他面无表情,以手掌挟掉脸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抬头挺胸,深深的呼吸。 这是他想象中,一门之长该有的样子。 一阵脚步声自洞口传来,是刘兰芝带着二堂弟子挟周川得胜归来。只弟子的人数少了五六个。 不碍事的,今天只是一切的开始,李不凡会招更多的徒弟,徒弟还会再招徒弟,松鹤门必然会如他所愿,日益壮大。 周川浑身都是伤,显然经历了大战。他本来低着头,看到李元甫的死尸,浑身猛的一震,整个人像痴呆了一般,连呼吸都止住了。 刘兰芝身上也有许多血迹,不知是谁的血。他看到李元甫同样一愣,心里泛上来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刘兰芝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他最嫉恨大堂的地方,其实并非什么武功和女人——而是这五兄妹可以由李元甫夫妻抚养长大,他却只能在阴晴不定的李不凡手下讨口饭吃。曾经他一度很爱到大堂玩耍,那里永远都充满欢笑,连天空都是粉红色。可每次回到家,师傅便会用格外的冷脸面对他,甚至对年幼的他施以暴力,此后他便不再去了。 刘兰芝不去,大堂的人也从未到二堂寻过他。 明明他们之前玩的那么好。 他努力把这些念头从脑海甩开,躬身对李不凡行礼,大声道:“恭贺师傅成为松鹤门掌门!” 二堂其他弟子如梦方醒,一时恭喜之声此起彼伏。 周川这才被唤回现实,他身子一扭,猛烈挣扎起来,却被洛云喝住。 “老二,”洛云嗓音极沙哑,压抑着数不清的情绪,“师傅临终前交代不可与二堂为敌,咱们走!” 洛云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分别扛起李元甫和杨宝儿的尸体,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余毒未清,身型微微摇晃,却一点都没有慢下脚步的意思。 李不凡没有阻拦他。 周川的脑袋里一团乱麻。此时,押着他的手已经纷纷放松。他抬头四顾,刘兰芝和其余弟子皆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其中一人尖声道:“今日既走了,便不要再入松鹤山的大门,从今往后,我们才是松鹤门唯一的正统。” 另一人适时接到:“今日放你们走也是掌门大发慈悲,以后警醒点,别给脸不要。” 洛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洞外。 周川看了看他们,忽左忽右的眼神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好像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离开。 他蓦地吼道:“大师兄!” 甬道中洛云的脚步暂停了一瞬,回过头看向声源的方向。 接着,他听到了周川的下一句话:“花娘的弟弟,叫薛小二!” 洛云今天遭遇了太多,此刻中的毒又没有完全得解,反应比平日慢了几拍,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忽然猛地睁大眼睛,不管不顾的回身朝向山洞,脚还没有迈出一步,一股炽热的风浪迎面拍了过来,伴随着耀眼的白光和惊雷般的炸响。他反应不及,只能下意识护住师傅师娘的尸体。下一秒,他们便一齐被热浪掀了出去,重重跌在山洞之外,衣角都被烧焦了。 洛云的耳边响起刺耳的茫音,他用力晃头,意识却迟迟不能回笼。身下的山体因爆炸剧烈摇晃,他终于勉强站起来,随手捂住血流不止的额头,跌跌撞撞向山洞走去,山洞的甬道却落下无数碎石,让他寸步难行。 待一切终于复归平静,周川,李不凡,刘兰芝,和其余二堂弟子,已经都被埋进大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