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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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昭反复看那图案:“按照这图来看,这座地宫应该跟八卦一样,是八角八面的。刚才咱们摔进来的地方可能就是地宫的边缘之处,可走了这么久,却不知道咱们如今身处哪个位置。欸,这是什么?” 她指着八卦正中的一个空心五边图案——端端正正的五边形,每条边都一样长。 “不知道。”慕清晏摇头。 蔡昭转身看他,“你干嘛绷着脸?” 慕清晏蹙着眉头:“这样的图案刚才沿途我们看见过不止一次。” “对呀。”蔡昭道,“只不过我们一直都没注意。” “我觉得不是地图,原因有二。”慕清晏满脸怀疑,“第一,如果我打算困死进入地宫之人的话,我是绝不会画地图的。第二,就算画地图,我也不会沿路画的到处都是。” 蔡昭眨眨眼睛:“也许那位慕东烈教主与你的秉性截然不同呢?也许人家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呢?” 慕清晏白她一眼,“等出去了我给你读一读本教史册记载,看看那些雄图有为的先代教主们都是什么手段秉性,然后你就会知道我这样是多么难能可贵了,且顾且珍惜吧!” “……那好吧。”蔡昭抓抓自己的耳朵,“可我觉得这就像一张地图。” “就算这是地图也没用,我们如今在这张地图的什么地方,你知道么?”慕清晏继续泼冷水。 蔡昭挥挥小手:“不止这一个难处,还有这要命的八卦,毫无爻相标识,所以这到底是伏羲先天八卦还是文王后天八卦?要是先天八卦,那是乾南坤北,离东坎西;要是后天八卦,那就是离南坎北,震东兑西。我们已经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了,再不能肯定八卦方位,那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 慕清晏仔细端详,指着那八卦正上方紧挨着的一处道:“你看,这三条短短的横线有些突兀,并不与周遭图纹相牵连。” 蔡昭踮着脚尖看,“的确突兀。我知道你的意思,所谓‘乾三连坤六断’,倘若这三条短横是在暗示乾位,那这就是伏羲先天八卦了。不过也难说,说不定人家的流云蝙蝠就是这样刻画的呢,毕竟一百多年前的东西了,风物有异嘛。” 慕清晏横她一眼,“你说这八卦像地图的时候,怎么不觉得风物有异。” 蔡昭赔笑:“咱们再多找几处壁画,对照着看看。” 于是两人摸着沿途铁壁一路查看,仔细分辨壁画花纹。 很快他们就得出总结:每隔一里多地,铁壁上就会有大片大片的雕刻花纹,有祥云莲花团纹,流云蝙蝠纹,还有石榴花开缠枝纹,然后每隔两团纹路,就会在第三片巨大团纹中出现那个八卦图案。 他们一口气走了二十里距离,发现哪怕大片团纹不一样,但被裹在中心的那个八卦图案内部的线路始终是一模一样的,并且每个八卦正上方都有三条短短的横线。 由是,慕清晏不得不信那是地图了,蔡昭也不得不信那三条短横是乾位的标记了。 “即便知道了这是伏羲先天八卦,咱们还需要弄清楚身处地宫何处。”慕清晏以指尖顺着八卦地图上的线路。 蔡昭叹了口气:“是呀,咱们接着走走看吧。” 两人用了些清水干粮后,再度启程。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的铁壁上再度出现一片神女飞天图案,蔡昭咦了一声,指着图案中间那个八卦道:“你看,此处的八卦图上有个血掌印。” 她转身指着对面侧身靠墙的灰色骸骨,“看来这位仁兄也发现八卦图可能是地图了,然而还是困死了。咦,你在看什么?” 慕清晏定定的看着地上的骸骨,“你觉不觉得这人的骨头少了些。” 蔡昭赶紧去看,发觉果然如此,“这人的左肩左臂的骨头都没了,还有肋骨怎么碎了,啊,这是,这是……” 这具骸骨左半边身子靠着墙壁,他所靠的铁壁处从上往下有一条极细极细的缝,不爬上去仔细看绝发现不了;而这死者的左肩与左肩正是消失在这条缝隙之后了。 显然是半边身子被夹入机关铁门之后了。 蔡昭大喜,连忙拔刀劈向那道缝隙。艳阳刀锋利而极薄,加之全力运气劈下,只听唰的一声,刀身正好插入那道铁壁缝隙中。 两人正打算合力撬动那缝隙,忽听周遭一阵熟悉的铁链滚动之声。 “不好,有机关!”慕清晏沉声喝道,他一手抓起蔡昭,一手用力拍击那铁壁,这么一借力的功夫,他的身体犹如弹簧一般生生向后滑过去。 也就在此时,他们适才所站之地面向的铁壁忽然露出几十个小孔,唰唰唰的开始激射出箭矢来。每根箭矢约半尺长,箭镞蓝幽幽的,显然也淬了毒。 发射箭矢的机括力量极是强劲,射出的箭矢犹如一根根铁钎般深深扎入铁壁,几乎没顶。 慕清晏拖着蔡昭向后滑出七八丈,原本已经逃出箭矢覆盖范围,谁知他们脚下铁板一翻,下头露出尖锐而绵密的铁钉。 慕清晏只好向地面虚拍一掌,借力向顶部跃去,打算挂到梁顶下等箭矢射完。然而,不等他俩碰到顶部,顶部的铁壁再度露出十几个洞孔,沾毒的强劲箭矢犹如暴雨一般射下来。 眼看两人无处可逃,要被漫天箭雨打成了筛子,蔡昭奋力喊叫:“去打那面有机关的墙!” 慕清晏运尽全力向那面墙撞去,原本以为那面铁壁也与前面的一样,是极厚的精铁并有有巨石顶在后面,谁知只听哗啦啦的一声,那面铁壁竟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两人立刻跃入那道大口子。 因为在空中几次转折,二人再无腾跃之力,于是重重的摔在里面的地上。 为免再有机关,慕清晏扶着蔡昭尽快起身,两人四下环顾,发现这里竟是一间极为高大恢弘的厅堂,墙上悬挂着十六盏桌面大小的琉璃水晶池,池中燃着金黄色的鲛脂油灯,仿佛可以万年不熄。 蔡昭心头一动,叫道:“这里就是八卦地图正中的那个五边形,也就是地宫的中心位置!” 第81章 慕清晏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 再看看站在厅堂中央兴奋的女孩,“你是瞎了还是不会数数,这里明明有六面墙。” 他指向周围,这间大厅的墙壁是由五面同样巨大的顶天石壁围成, 每面石壁上都刻有古老繁复的壁画, 石壁外侧则是三尺厚的精铸铁壁。这五面石壁中有两面略略向外, 使得这两面石壁之间留出一个数尺宽的缝隙。 而这道缝隙之间,齐平两侧铁壁焊连的就是他们适才进来的那面狭窄的铁壁。 五面石壁加一面铁壁, 正好六面。 “你才是瞎!”蔡昭转头,“你过来看看, 过来过来……”她双手拉住慕清晏的左手,兴冲冲的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之前我不敢说,因为金铁之物不如木石容易判断年份,现下我敢断定,这面铁壁与整座地宫不是同时建造的。”蔡昭拉慕清晏站到他们进来的那道铁壁裂缝前, 这时, 外面的箭雨已经停止了, 只在通道墙壁与地面上留下许多短短的箭尾。 慕清晏低头细看,发现被他撕裂的那面铁壁只有数寸厚, 与对面刚刚被他拍裂的对面铁壁大相径庭;铸造技艺也不够精细, 致使铁色微微发灰, 而非整座玄铁地宫一般的深黑色。 正如蔡昭所说,这间大厅的确是个被五面石壁围起来的五边形, 而他们进来的这面铁壁是后人另行添加上去的。 “不但这面铁壁与地宫不是同时建造的,这五面石壁也不是。”蔡昭环视五面石壁, 指指点点, “你看这石头纹路, 还有上头的刻痕,雕琢这五面石壁少说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你们魔教也是两百年前所立,而这地宫是你们第五代教主所建,就算前四代教主命短些,也得几十年才能轮到第五代吧……” “一百三十年。”慕清晏忽道。 蔡昭:“?” 慕清晏道:“慕东烈教主继位是在一百三十多年前,十五年后,也就是一百二十年前左右弃位出走,再无音讯。” 听到这个年份,蔡昭略略一怔,一缕思绪飞快穿过脑海,她不及抓住就消失不见了。 “在位十五年,弃位出走……”她喃喃自语,忽问,“他究竟是为何要建造这座地宫?就算当时你们魔教家大业大烈火烹油,他也不会无缘无故下这么宏大的手笔吧。” 慕清晏凝神蹙眉,“其实我从刚才就有一个奇特的念头。慕东烈教主建造这座地宫,仿佛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 “藏东西?”蔡昭抬头望着周遭石壁,“若那地图没骗人,这五面石壁就是地宫的中心了,难道他是为了隐藏这五面石壁?” “不像。”慕清晏摇头,“如你所言,这件厅堂本是五面一般大小的石壁围成,其间特意留了道数尺宽的空隙允人进入。如此作为,看着不像要隐藏这五面石壁。” 蔡昭:“难道这里真的留下宝藏了?” 慕清晏:“慕东烈教主有没有留下宝藏我不知道,但外面的那些死尸定然是相信这里有宝藏的。” 两人毫无头绪,最后蔡昭长叹一声,靠着石壁一下坐倒,“来,请少君说说贵教这位慕东烈教主是何许人也吧。” 慕清晏挨着女孩也坐下去,闲适的舒展修长的四肢,“慕东烈教主是本教建教以来最雄图伟略的教主,差一口气就能吞并北宸六派一统天下了——至少史载如此。” “这你说过了,说点别的吧。”作为‘差点被吞并’的北宸六派弟子,蔡昭口气发酸。 慕清晏想了想,道:“慕东烈教主继位时,才十二三岁。” “啊?!”蔡昭大是意外,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对了,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教最早开始收养义子,用来辅佐才能欠缺的亲生儿子的,是第三代教主。而慕东烈是第五代教主,所以他的父亲就是……” “对,慕东烈教主的父亲就是第四代教主慕华宁,一位才能欠缺的慕氏独生子。”慕清晏承认的很干脆。 隔着一百三十年时光鸿沟,当年的慕氏与此刻的慕氏竟有许多相似之处——幼年的慕清晏在翻阅离教史册时常常这么想。 与慕清晏的曾祖父一样,第三代教主慕晟也是个宽容仁厚之人,以至于对独生子无法严厉管教,将慕华宁养的多愁善感,孱弱优柔。而当时的北宸六派刚分完家,自立门户不过十来年,声势如日中天,对死对头离教虎视眈眈。 慕晟深知不能将教权大任托付给柔弱的儿子,于是开启了养子制度。 而第一任养子也与聂恒城一样,是个英明果决文武双修的绝世俊才,上能帮助养父震慑教众,下能将离教打理的井井有条好生兴旺。 于是,同样的,与慕清晏的曾祖父一样,慕晟教主对养子欣慰之余不免生出隐隐忧虑。但是他的运气不错,儿子儿媳虽是一般的无用,长孙却是一名虎虎生威的骁悍少年,小小年纪已是头角峥嵘。 这位少年就是慕东烈的兄长慕东旭。 慕晟过世后,他的养子果然权势日长,慕华宁虽有教主之名,教权却全在养兄弟手中,一干忠心的老臣忧心忡忡之际,只盼少教主慕东旭快快长大,好尽早接过教主之位。 谁知,就在慕东旭年满十八岁前的一个月,他忽然意外坠崖而死了。 “真是意外吗?不会是那养子暗中下的手吧。”不能怪蔡昭一脑门子阴谋论,这段日子她已经听了太多聂恒城当年的saocao作了。 慕清晏:“史册上说过此事,慕东烈教主日后曾反复查探,慕东旭之死的确事出意外,与那养子无关。” 慕华宁乍闻长子之死,立刻口吐鲜血昏死过去,醒来也只剩半条命了。 而在他身边的,是只有十二三岁的次子慕东烈,以及慕东旭那尚在牙牙学语的幼儿慕嵩,还是个出身微贱的妾侍所出。 如此情形,养子一系的拥趸立刻活跃起来,他们四处串联,争相呼告,明里暗里鼓吹慕华宁应当效仿古代明主尧舜的举措,将教主之位禅让给年富力强又功勋累累的养兄弟。 慕华宁还真动摇了。 可惜,他们遇上的不是慕清晏那淡泊无欲的父亲,而是阴鸷雄猜冠绝天下的慕东烈。 当素来沉默孤僻的次子提出要代替长兄继承教主之位时,慕华宁都觉得是笑话,还劝慰小儿子别着急,老父亲还能再撑一撑。 慕东烈没有多费唇舌劝服父亲,他一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次日,正当一众长老护法与养子等教中大佬在慕华宁病床前扯皮时,半身染血的冷漠少年提着两颗人头进来。他将包袱一抖,两颗头颅滚落众人脚边,正是养子身边叫嚣禅让声音最大的两位心腹,亦是七星长老中的两位。 “他一人杀了两位长老?才十二三岁!”蔡昭大惊,“是不是当时的七星长老本事不大啊。” 慕清晏没好气的戳了下她的脑门。 当时慕华宁的病床前立刻乱成一团。 谁也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慕东烈修为已然如此惊人,而且全然无人知晓。 按照离教教规,教众不可自相残杀,哪怕有叛教行径或触犯了教规,也需得到令旨才能动手,不可自行诛杀。 阖教上下,只有一人可以例外,就是教主本人。 如今,慕东烈无缘无故杀死了两名七星长老,摆在慕华宁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按照教规来惩处小儿子,要么提前传位给他。 慕华宁当然选择了后者。 “那位养子就这么认命了?”蔡昭有点不敢置信。 慕清晏神情复杂:“从后来的记载来看,那位养子并非存心谋权之人。在慕东烈教主掌权初期,两人虽有争执,但也是事事为公。等到后来,他更是忠心耿耿,不知多少次为慕东烈教主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蔡昭颇是感慨:“唉,所以说嘛,野心都养出来的。要是令尊也跟慕东烈教主一样,说不定聂恒城……”她摇摇头,“不对,聂老狗从你祖父没成婚时就开始算计他了,决计包藏祸心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