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可以叫我阿曦。
两人大眼瞪小眼,女青年率先反应过来,然而,她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打招呼,而是逃跑。 作为一个危险人物,还是人牲,她不能和这些自由民过多接触,也害怕牵连这个本就可怜的歌女。 “你!别跑。” 阿佑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巧合遇到这个女青年,而对方看到她居然转掉头就跑,她连忙追了上去,和平广场顿时上演了一副你追我赶的画面,只不过出演的是两个年轻女子。 许是多次错过老天都看不过去,因为地上的积水,阿佑追的太急,一脚踩在积水里滑了一下。 身体重心前倾,视野中的地面也迅速逼近。 意料之内的疼痛传来,少女狠狠的摔在地上,装满了罐头的布袋掉在地上,里面的罐头也全都滚了出来,有些滚出去老远直接被一些‘机会主义者’收入囊中。 “嘶!” “欸?”女青年听到痛叫声便停了下来,回头便看到少女摔在地上。 少女跌坐在地,向来干净的格子裙被污水浸染弄脏,露出纤细白嫩的小腿。然而,那白嫩的小腿擦破了一大片,脏水混合着鲜红缓缓滑落,触目惊心。 “你没事吧,快先起来。”女青年心头一紧,她连忙把少女扶起来坐到一旁的石墩上,“坐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欸,等等,你又要跑吗?”阿佑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伤口,就连作为口粮的罐头也顾不上,她连忙拉住女青年的袖子,生怕人突然又开疾走。 “我不是走,你的伤口必须处理,我去去就来。”女青年匆匆说完便飞快的跑向广场边的一家便利店。 阿佑担忧的注视着便利店,直到女青年拿着什么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久等了吧,我先给你冲洗一下,不然要感染的。” 只见女青年手中拿着两瓶纯净水,当场就拧开了直接倒在阿佑的伤口上。 “唔。” “疼了吧,忍着点,这不洗干净不行的。” 女青年头也不抬的继续冲洗着阿佑的伤口,很快就倒完一瓶水,随后又拧开了另一瓶。阿佑受宠若惊,现在战乱期间,寻常人根本不舍得喝纯净水,更别说倒,用来洗脚?她觉得她的腿被洗过都干净了不少。 再次倒完了一瓶水,伤口上的鲜血与脏水都被冲洗干净,女青年仔细查看了下,见只是擦破表皮,她松了口气,随后拿起刚刚黑熊给的外伤药涂抹到伤口上。 “这几日当心些,别碰水了。对了这个药你拿着,每日涂一点,若是不小心感染了这世道是要命的。”女青年把药盒递给阿佑,早已忘了她的伤也需要时刻上药。 “你为什么要跑?”阿佑答非所问,她根本没有看药,甚至也忽视了女青年的话,而是一直看着眼前的女青年。女青年依旧是穿着黑色的斗篷衣,带着兜帽,莫名有种中世纪的鸟嘴医生的错觉。这样一个装扮虽然并不是什么不伦不类的装扮,但穿在一个年轻女子身上总是会显得很不对劲。 “啊?我没有跑……”女青年下意识否认。 …… 阿佑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女青年,注意到女青年脸上淡淡的轻浮与不正经,不知为何,再次得到女青年模棱两可的回答后她莫名觉得很生气。 自从初次见到女青年,女青年鼓励了她,本着这番期待,她每次都鼓起勇气以最好的状态展示给女青年看,可是女青年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虽然考虑到女青年或许只是一番好意,是她不知廉耻要求的太多,可转念一想真的多吗?她不过是希望得到女青年的肯定,不仅是因为那些金币,也是因为她很需要。 女青年说过,她的歌声能够打动人心,明明很多市民都为她鼓掌,可是这个女青年却再也没有出现,若是女青年离开了也就罢了,可是事实上女青年明明一直在暗中听她唱歌,也给予她好几次雪中送炭,可为何就是不能如别的歌迷那样,光明正大的走出来给予她一个认可呢?明明她都这么在意了,也为此这么努力了。 “刚才,你知道我在追赶你的吧。”阿佑直白的问。 “啊?你追赶我?”女青年再次装疯卖傻起来。 “你撒谎,你就是故意跑的。”阿佑固执的说。 “没有跑,这不是没看清吗?对,没看清,现在这个世道,逃跑都成下意识的行为了,哈哈哈。”女青年挠了挠头,似乎说的不错,这个世道,可不就是逃跑成了下意识的行为? “哼。”阿佑根本不信这个女子,她发现这个女青年脑子好像不正常。 “还是别说了,现在已经不早了,你快回家吧,这罐药给你,记得自己上药。”女青年看了看快要完全暗下来的天际,匆匆把药塞到阿佑手中。 “等等。” “又怎么了?”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次,真的解了我很多次的燃眉之急。你,你若是不嫌弃,我今晚请你吃点东西好不好?”阿佑站了起来,憋了半天这才磕磕巴巴的说,甚至因为太紧张而垂下了头,只余一个小小的发旋给女青年。 沉吟了片刻,阿佑紧张的等待着女青年的答复,可是等了许久,依旧是没有声音。 “你不愿意吗?就一次,不耽搁你时间的,若是你赶时间可以拿走吃。” “噗!” 忽然,耳边传来女青年好听的笑声,银铃般的笑声带着几分喑哑,听的单纯的阿佑是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顿时有点恼。 “你笑什么?” “笑你这么正经,不过吃顿饭,至于吗?搞得像什么仪式一样。”女青年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所谓的人情世故,她只笑世人太认真。 “自然要认真啦,生活就是要认真对待的,我请你吃馄饨和炸串吧。”阿佑并没有把女青年的话放在心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终于可以请女青年吃饭了。 “荣幸之至,快点吧,不然又要下雨了。”女青年这回没有拒绝,仿佛就像在响应她的话,豆大的雨滴应声落下。 阿佑连忙领着女青年跑向广场边缘的一众小吃摊,径直钻进了一个雨棚下。 白炽灯发出并不算明亮的光,许是供电不稳,光线昏昏暗暗的,但依旧抵不住美食所带来的温馨。就与歌舞厅一般,如今的餐厅与酒楼同样不是普通人能够消费的,所以贵人在餐厅酒楼吃饭,而普通人则汇聚在这些小吃摊,俗称大排档。大排档这种地方在太平盛世总是会与卫生挂钩,可如今倒是成了人间最后的避风港。 人们原本丰富的夜生活直线下降,抛弃了各种成见之后,往常在餐厅吃烛光晚餐那叫浪漫,现如今,雨中挤在烟火沸腾的小吃摊雨棚下同样浪漫。 每晚和平广场都会摆满了许多小吃摊,卖馄饨的,卖卤rou的,卖炸串的,卖凉拌的,以及卖关东煮的,只要餐厅有都能在大排档找到。摊子依次摆开,沸腾的水,徐徐升起的烟雾,以及满眼的人影绰绰,烟火气十足。 阿佑带着女青年来到熟悉的霍大娘摊子前,在一片油烟味中,只见霍大娘拿着勺子在锅里翻搅几下,油锅内便缓缓浮起几个金灿灿的馃子。面馃被炸的酥脆金黄,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霍大娘利索的捞起两个油炸馃包好递给等了许久的食客。 食客接过面馃便大口的吃起来,在这个空当,外界已经下起了漂泊大雨。雨水渐渐汇聚在雨棚的边缘,最终因为重力落下,不知打湿的是谁的衣服,又是淋湿谁的裤腿,甚至一股水流刚刚好打在某位食客的头顶上。在雨天这样的倒霉蛋从来都不止一个,只听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一个年轻人拿着面馃子不停的吹,随后立刻吃到嘴里,又被烫的龇牙咧嘴,刚刚几滴雨水正好滴落在冒着热气的面馃上,可把人心疼坏了。 如此幸福温馨的一幕不仅是让阿佑开心,就连女青年也一脸欣慰。 阿佑对霍大娘打了个招呼。 “大娘,来两份炸酥rou,炸面筋和油炸馃。” “阿佑这么晚还在,要萝卜的还是南瓜豆沙?” “各来一个吧。” “这么多,阿佑你吃得完吗?”霍大娘疑惑的抬头,这时候她才发现站在阿佑身后半步的女青年,依旧是带着兜帽,但是只一眼她就认出这个女青年正是傍晚时分给她三个金币转交阿佑的人。阿佑和女青年站在一起,果然,是认识的呀。 “吃得完,我们一块吃的。对了,面筋和酥rou都要微辣的。” 生活拮据的女孩有生以来第一回买这么多东西,激动之余又有几分胆怯。她掏出许多银币,数了数,放到大娘的钱罐里。随后又连忙走到一旁的混沌摊,不一会儿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混沌过来。 “给你,快吃罢。”她笑的腼腆,竟然有几分献殷勤的意味。 “谢谢。”女青年接过来,也不客气,直接如别的食客那样挤在里面站着就地解决。混沌咸香滑腻,几乎不怎么尝出味道就已经滑进肚里,她又快速的舀了一个,从上午到现在,她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阿佑并不像女青年那样狼吞虎咽,而是时不时偷偷瞄女青年。女青年似乎很饿,吃的很快,用风卷残云来形容都不为过,她有点懊恼,是不是买的太少了?本来想着都是女生,胃口应该不会太大就要了小碗,没想到女青年胃口挺大。 在女孩越发踟蹰时,好在炸面筋和小酥rou都炸好了,头一回请客的女孩连忙把两份小酥rou和炸面筋都放到了女青年的碗里,时刻留意女青年还要不要添,两人的互动与其说是请客,不如说是当起了服务员了。 “嗝~” 一口气吃完了一碗混沌与酥rou炸串,女青年擦了擦嘴上沾染的油渍满足的打了个嗝。似乎吃的很欢心。 “怎么样,饱了吗?”阿佑笑着问。 “自然饱了,我得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吧,注意安全。”女青年似乎有急事,刚刚吃完顾不上休息就要走。 “等等,你又要走了吗?”阿佑再次抓住女青年的衣摆,她的动作就像下意识一般,明明快两月了她们才重新遇见,相处不过几分钟却又要分开,这时候的她竟然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情。 “自然要走的,晚上不安全你快回家吧,若是改日碰见了,我再听你唱歌。”女青年说。 “不,你骗人的,你明明听歌了,可是你也不上前。你是觉得我唱的歌不好听吗?还是说,你不喜欢和我说话?”阿佑有点惶恐,若是她唱的不好女青年应该不会打赏她,那就是女青年不喜欢和她说话?这个猜测让她万分惊恐,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朋友,转眼却告诉她不喜欢和她说话。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只是我很忙没有时间说话,但都有听你唱歌呢,你的歌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慰藉呢。”女青年连忙解释,初来南城没多久她喜欢上听歌女唱歌了,就如这些自由民一样,黑暗的生活中只有这么一束光,在这里听歌,她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也可以得到情感的抒发。 “真的吗?你也一直暗中看着我的吧?”阿佑激动的抓着女青年的衣袖,眼冒泪光。 “自然,所以我还是恳请你能多唱,免得我的金币都送不出去不是?”女青年再次开了个玩笑,她似乎很喜欢以玩笑的形式说话,让人分不清她到底在意什么。 “嗯,我保证,我每天都会在这个广场唱歌,唱到我不能唱为止。”阿佑单纯的保证,只要她的歌声是被期待,那么她就有了活着的意义。宛若蜉蝣的她,虽然很渺小,但是在蜉蝣找到另一半繁衍婚飞时,她也能找到真心的知己与朋友,而且她的寿命至少比蜉蝣要长呢。 “哈哈哈,你怎么总是这么正经。”女青年再次笑出声,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什么正经?是你说的,我的歌声是有人在意,有意义的,我自然要唱歌,哪怕付出一切,我也是要唱歌的。”阿佑笃定道。 女青年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意味深长的看了这单纯的女孩一眼,深深的说,“哦?哪怕付出一切也要做?” “那当然啦,只要我做的事情有意义,那么总比没意义的活着强。”阿佑老老实实的说。 “这倒是和我的想法如出一辙呢。”女青年再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也是在做有意义的事情吗?”阿佑下意识问。 “自然,不过倒也不必如此努力,太努力,可是会工伤的。”女青年拿出纸巾擦掉少女嘴角的油脂,“我可不想你小小年纪就成了林黛玉,人生准则千千万,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得是安全生产。” “啊?什么是工伤,安全生产呀。”阿佑似乎并不明白的歪了歪头,她的学历并不多,只有在孤儿院有教导基础的知识,并未接受过系统的高等教育。 “工伤嘛,就是工人工作的事情受伤了,所以叫工伤,安全生产自然就是工人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从事生产工作啦。”女青年破天荒的解释。 “工人?南方的工人好少呀,那得北方才多。”阿佑点点头,她是知道工人是什么的,只是制度问题,工人在南方很少呀。 “自然,工厂多自然就需要工人啦。” “那你是工人吗?” …… 女青年被问住了,几秒后她笑哈哈的说,“你觉得是,我便是了。”其实,她是人牲。 “这样呀,我觉得你绝对是超厉害的工人,我一个月都赚不了一个金币呢。”阿佑羡慕道,单纯的她直接把金钱与能力挂等号。 “你的理由总是显得那么清新脱俗,那我就是最厉害的工人好吧。不早了,我该走了,再见。” “等等。” “又怎么了?” 女青年有点无奈的转过身,刚刚好与冲上来的少女撞在了一起。怀里猛的多了一个馨香软玉,女青年差点把人蹬出去,不过感受到少女的馨香,硬是忍住了。 “你,之前我问了你,你叫什么名字,可是你没有回答我,现在你说你满意我唱的歌,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阿佑小心翼翼的问,她也不知道为何这么纠结于这个女青年,可是她就是本能的纠结于这个女青年。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或许这次见面之后她们就会再也不见,这就导致每一次见面都弥足珍贵。她不想有些缘分到最后连一个名字都留不住。 “问了我的名字?”女青年很困扰,啥时候问过了。 “对呀,之前你给我金币的时候在小巷子里面问的,可是你没有回答。现在你满意我唱的歌,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阿佑重复了一句。 “额这,你就叫我黑狐……狸?”黑狐女子沉吟半响,有点尴尬,她之前都走了。她下意识就把名字脱口而出,说出来迎上少女怪异的眼神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黑狐狸?”阿佑怪异的上下打量女青年,女青年两次都是穿着一身黑,她古怪的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确实挺黑的。” “啊哈哈,说错了,你就叫我,曦,对,叫我曦……阿曦吧,这样听着比较顺当。”女青年又连忙改了口,其实她本名李晏曦,只不过如今叫黑狐,久而久之,她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既然这个少女要记住她的名字,干脆她就告诉少女好了,至少这样她死了也能留个名,而不是黑狐。 “阿曦?我叫阿佑。”少女顿时笑的像朵花,她仰头轻看阿曦的眉眼,依旧是明亮的眼睛倒映着她的模样。曦,晨曦之光,果真是眼睛很亮呢,只可惜,这蕴含了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倒映着的是她这样枯瘦的女子,和高挑美艳的阿曦站在一起,阿佑突然有种她像个黄毛丫头的感觉。 “好了,既然知道了那便快回去吧,晚上不安全,别遇上散兵了。” “阿曦,我每日都在广场。” “我知道。再见。” “阿曦再见。” 目送着迅速隐没到暗处的女子,阿佑这才悠悠回神。胸腔中仿佛有了一只小鹿,她的脸颊绯红,呼吸都变急促了,刚刚的短暂交流对她来说就像做梦一样。既紧张又欣喜,人走了她竟然还有点如释重负。 为什么和女青年呆在一起会这么紧张呢,这就是有姐妹的感觉吗?自从离开孤儿院后,她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亲朋好友,每日为了糊口发愁,活成了独行侠,竟然现在连和一个同类交流都这么拘束。 生活的重担几乎压垮了这个只有十五岁的身体,十五岁,在太平盛世中该是上学的年纪,可如今竟然沦落到街头卖唱,为一日三餐发愁。更要命的是,哪怕少女如此坚强的活着,可随着赋税加高,居民陆陆续续逃走,似乎这个世道正在逐步抛弃这个可怜的女孩。然而,在这种绝望之中,却突然多了一丝曙光。 曦,人如其名,充满了朝气,朝阳照进了这个可怜女孩的世界,女孩多了朋友,能够说话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