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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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已定又如何? 她偏要试一试,商容划出来的这条路,到底能不能走。 至少,太子不会像纣王这样罔顾人伦,她身为纣王后妃,又有从龙之功,太子登基后,只会对她尊敬有加。 她正好能得清净,一心一意侍奉女娲娘娘。 妲己立在窗边,又往床上的纣王看了一眼,满怀恶意地想,这么好的机会,倾覆你座下那张龙椅的机会,是你亲手送给我的。 娲皇宫。 妲己向纣王请求为商容送行时,女娲便通过水镜看到了。 一同看到的,还有前来通禀的碧霞。 他往水镜上看了一眼,略显犹疑,不知道该不该发问娘娘派狐狸祸乱宫廷,他是知晓的,可看这狐狸行事,显然是心里另有打算。 女娲背对着他,静静站在桌前写字。 娘娘没有追究的意思,碧霞只好把水镜里的狐狸放到一边,按规矩通禀道:娘娘,伏羲圣人来了。 女娲手里的笔一顿。 碧霞早料到有这一幕,只在心里叹息。 天下人皆知,伏羲圣人和女娲娘娘乃是兄妹,一同窥得大道,只可惜 女娲转过头,问碧霞道:圣人现在何处? 在万妖殿等候娘娘。 女娲搁下笔,请他稍待片刻,本座更衣便至。 碧霞在万妖殿再见到女娲时,娘娘身上穿着的,已不是平常那件五色衣裙,而是换了一件十分华贵的黑袍,威仪庄严,以山川河流为纹,以日月星辰为饰。 万妖殿里银烛长明,伏羲正站在殿中,来回踱步,仿佛是陷入了沉思。 见她现身,伏羲抬头笑了一笑。 女娲一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时见到伏羲,面上的神色也略柔和了些,缓声道:圣人好些年没有来了。 碧霞奉上茶水,识趣地躬身退了出去离开万妖殿前,他最后看了伏羲一眼:伏羲圣人依然是极清俊的容貌,穿一身简单的白袍,风姿卓然,却和娘娘再无半分相似。 女娲请伏羲落座,自己整了整衣袖,反身坐回沉香圣座之中。 她问:圣人此来,是有何事? 伏羲饮了口茶,淡笑说道:我原是在火云洞里修行,突然被扰乱心境,感知到娘娘前些日子起了一卦,竟能与天机对抗,便来一问究竟了。 大殿巍峨,殿中白玉寒凉,又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二人,便显得格外清冷。殿内每隔数步,就立有朱漆的立柱,幔帐自其间垂下,飘拂摇曳,将伏羲饮茶的面容遮得若隐若现,凭空多了几分仙气。 女娲微微一笑,雕虫小技,比不得圣人的河图洛书之道,圣人见笑了。 伏羲却搁下茶盏,下意识地身子前倾,凝视着她,道:天机难测,娘娘如有难处,我愿代娘娘卜这一卦。 女娲听了这话,只又是一笑,便准备回绝。 圣人间的因果,岂是能轻易欠下的,何况又是占卜这等涉及气数之事。 可她随即想到,她与伏羲如今再如何生疏,毕竟还有个兄妹名份在,当年也确实曾是生死相依的兄妹 想到此处,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只道:那就多谢圣人了。 伏羲笑笑,从袖中取出龟甲,却不急着起卦,而是望向女娲,道:招妖幡虽然认主,但娘娘毕竟不是妖族,倘若娘娘想,我自有办法破此法宝,令招妖幡重归无主之物,从此妖族气运,与娘娘再无干系。 女娲霍然抬眼。 她照旧是端坐不动的,然而,那一瞬间里,沉香座背后的招妖幡猛地展开,一股磅礴浩大的气息席卷而至,挟万妖之尊,挟补天造人两大功德之势,威临万妖殿。 万妖殿中,飘拂的帐幔后,白袍的伏羲手握龟甲,静静看着女娲,不闪不避。 圣人威压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 女娲何等修为,道心坚定,察觉到自己失态,迅速平定了心神。 大殿重归平静,方才的威势再也寻不到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女娲微微一笑,正想用场面话应付过去 ,可是兄长终究是不同的,她一笑之后,便再也笑不出了,最后只叹了口气,道:大劫将至,你也知道了? 自招妖幡认主后,她的气运便于妖族气运相连。妖修根行差,她亲自为各族编写功法,甚至每隔百年,都要摇动招妖幡,将万妖召至娲皇宫,传授道法,提点他们修行处世之道;万妖之间,部族众多,但凡有争执不下者,也都是上禀娲皇宫,请她裁决。 直到如今。 伏羲道:天道之下,谁人不知。 女娲不言。 伏羲握着龟甲,又道:妖族式微,娘娘何苦担这一份气运?万物自有其兴衰,娘娘却是不死不灭之身,何必作茧自缚? 女娲不答,只低下头,倚在沉香圣座里,支着额角。 半晌,她道:圣人请起卦罢。 便是说妖族气运之事,不必再提。 伏羲心里叹息。 女娲一意坚持,他却不便多言,只得收敛心神,以龟甲起卦。 万妖殿内静了许久,唯有幔帐飘拂,银烛摇曳着,在白玉的石阶上映出一片一片晃动的阴影。 直到卦象将成,伏羲凝望着龟甲,又转头凝望女娲。 他眉头皱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难解之事,好半晌,终于问道:娘娘,你身上缠绕着另一人的气运,你可知道? 女娲一怔,放下支着额角的手,从沉香座里抬起头。 她是圣人,如何能被他人的气运轻易缠上,何况她虽不如兄长伏羲,却也也精通算卜,若是身上缠有他人气运,为何她自己不能察觉? 女娲这般想着,道:确实不知,还请圣人解惑。 伏羲神色凝重,听到女娲发问,却又沉默了片刻,仿佛是在思索,等想好了措辞,才说:娘娘近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他说得含糊,女娲不解,人? 正是。可是有什么人,对娘娘对娘娘倾心爱慕,一往情深? 女娲立刻便想起了妲己。 她想起妲己同她说过,心里只有她,倘若能与她相好,便死而无憾了那不是一个轻易说出口的死字,女娲想,妲己拔下金钗行刺纣王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了,狐狸说愿意为她而死,是真做得出来的。 她恍然失神。 万妖殿中,伏羲静静地道:她想必很爱娘娘罢。 同为圣人,又有兄妹名分,女娲道心摇晃,伏羲立刻便感知到了,甚至推算出了气数的另一端,深爱着娘娘的那一位,到底是何人。 女娲毕竟修为高深,片刻的失神后,迅速收敛心念,道心重归平静,无情无欲,无想无求。 她淡然一笑,道:应当是了。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这只狐狸,她爱慕于我,和我身上缠着的气数,究竟有何关联? 伏羲道:娘娘尊为圣人,在这天道之下,自成一方世界,寻常修士,别说让娘娘缠上他的气运,就是想沾娘娘的气运,也是不可能的。 这便是我困惑的地方了。 天地间自有灵气散落,此间生灵,若是想证得大道,圣人境之下,靠的是吐纳天地灵气;圣人之上,修的则是自身道心,令道心纯净专一,臻于至境。这些,娘娘应当是知道的。 这是自然。 可倘若一个人,深爱着你,可以为你舍下一切,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其心至诚,虽然其人修为低微,道心杂乱,在这一个念头上,却已臻至境 万妖殿内一片静默,唯有茶香缭绕,幔帐飘拂,遮得伏羲清俊的面容若隐若现。 他缓缓而言,说完了后半句话。 这样的心意下,天道也要撄其锋芒,哪怕是云泥之别,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她的气数,也能附绕在你身上,护佑你平安喜乐。 第9章 长路幽微 伏羲离去后,女娲一个人坐在万妖殿里。 她支着额角,那一袭黑袍垂落,在沉香圣座中铺陈而开,渊渟岳峙,却只是长久的沉默,仿佛竟带了几分萧索。 直到碧霞悄悄进来,与她换了热茶,轻声提醒道:娘娘。 女娲像是骤然惊醒一般,放下手,接过碧霞端上来的茶,冲他笑了笑,然后饮了一口。 娘娘,碧霞对娘娘的状态实在担忧,可他只是童子,说这个话题有些僭越,只好左右斟酌,小心道:伏羲圣人的建议,娘娘当真不考虑吗? 女娲望向他,却不答,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问:伏羲圣人也同你讲了? 碧霞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说:弟子奉娘娘之命,与圣人送行,临别之时,圣人对弟子说了此事,他还言道,倘若娘娘拿不定主意,弟子须在旁多加劝慰 女娲笑了一声。 碧霞察觉到自家娘娘心情不好,低头沏茶,犹豫了一下,又道:娘娘先前说过,大凶之兆,却还有一线生机,或许伏羲圣人所言,正是那一线生机呢。弟子觉得,伏羲圣人有一言说得有理,天行有常,万物自有其兴衰枯荣,娘娘何必 女娲静静道:倘若真按他所言,自破招妖幡,本座是解脱了,可是妖族怎么办? 碧霞忍不住道:娘娘禀洪荒鸿蒙而生,天生地长,并非妖族,即便招妖幡认主,娘娘照拂了妖族这么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妖族大劫将至,气数衰微,那都是命,是天道所向,与娘娘何干? 女娲笑了一笑,抬起手,在身前画下一面水镜,然后对碧霞道:你来看看。 碧霞略一犹疑,走到了女娲身边。 水镜那头,是殷商王城朝歌城外,十里长亭边,文武百官相送商容。 女娲法力无边,即使隔了很远,这一幕,在万妖殿的水镜中,依然映照得纤毫毕现。 商容在朝中威望极高,门人弟子遍及朝堂,他辞官离京,自然是百官都来相送。 只是除了百官之外,旁边居然还有一座精致的坐辇是寿仙宫苏美人的仪驾。 碧霞怔了一下,想起昨夜水镜里看到的,妲己定计与商容联合,再联想眼前这一幕,已经猜到了狐狸打算做什么,却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只好抬头看了女娲一眼。 女娲道:本座告诉过她,商容是封神榜上有名人,在大劫中,是必死的,可她依然要试一试,能不能帮助商容,扶持殷郊上位。 碧霞一愣。 按他本意,是觉得狐狸不自量力的,可娘娘在此刻提起,必有深意,只好小心说道:弟子愚钝,不知 女娲道:连一只一千年的狐狸都能想到的事,本座如何想不到? 碧霞:可那是天道 天道固然无情,兴衰枯荣也是常数,可这世间万般生灵,也自有其想法,探寻他们自己的道。至于天道 女娲笑了一声。 本座忝为圣人,除了卜算问卦之时,或者偶有感应,其余时候,对这天道,一概不知;碧霞,你本是这天上的霞光,日夜吞吐灵气,聚灵而生,却依旧对算学一窍不通,更遑论叩问天道。你我尚且如此,何况寻常生灵? 碧霞远没有女娲这样的修为,娘娘敢妄议天道,他却不敢,只低头沏茶。 女娲慢慢地饮茶,似在思索,碧霞也不做声,想着娘娘先前说过的话,大殿内一时又静了下来,只有那面水镜,还在忠实地映射着人间的画面。 如今,凡间的朝歌城,正是深冬时分,城外实在没什么风景可看,百官只好偷瞄苏美人乘坐的辇,猜测这位此番过来,到底是什么心思。 可是苏美人一直没有出面。 众位官员裹着厚重的冬衣,各自与商容作别,敬了离别酒后,便准备目送他远去。 妲己就是在这时候走下座辇的。 她穿一身白色宫裙,头戴繁复金饰,仪态端庄;宫女鲧捐跟在她身后,手里端着酒。 官员们下意识地行礼避让。 妲己带着鲧捐走到商容面前,妲己称大人,商容称娘娘,相互行礼过后,妲己柔婉而笑,道:大王心里挂念着大人,无奈国事繁忙,脱不开身,只好让本宫来相送了。 纣王久不上朝,谁都知道,国事繁忙只是借口。 不过苏美人能来总比不来的好,大臣们虽然心里对这个借口十分不屑,还是齐刷刷地行礼谢恩。 妲己笑了。 冬日景色荒凉,可她这一笑,城外便有了风景。 她从宫装广袖中伸出纤纤素手,从鲧捐端着的木盘上拎起酒壶,斟满了一杯酒,双手奉给商容,这是大王念着丞相劳苦功高,特意赐下的酒,与丞相御寒,丞相快些饮下吧。 送行的官员听到这话,脸色齐齐变了。 君王赐臣下毒酒,乃是最常用的手段,谁知道纣王那昏君怎么想的,这酒里有毒还是无毒。 商容却是镇静,只看了妲己一眼。 妲己这时候已与商容距离极近,略微倾身,在他耳畔轻声说道:丞相想做什么事,尽管去做,我自会在宫中保皇后平安。 商容正从她手里接过酒樽,手指一颤,酒泼了些出来。 妲己哎呀一声,装作去扶他,却更小声地说:如果丞相能给我一个确切的时辰,我保证在那时候,纣王分不出身管别的事。丞相想好了,就派个人告诉我。说着手指微动,把一个纸团推入商容袖中。 商容饮了酒,谢过赐酒之恩,打马向东而去。 妲己望着他的背影,唇边终于浮出一丝笑。 水镜这端,碧霞正与女娲添上茶水,女娲却突然出声道:碧霞,你且瞧她。 碧霞长年侍奉娘娘身边,这些凡人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在他眼里,简直跟三岁小儿的玩具一样简单明了,他只瞧着画面,就能猜出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至于那些朝堂间的尔虞我诈,更是没什么出奇的,偏偏这些还都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那个,看着十分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