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裴煜x晏怀真)上
世有苍山雪、洱海月,山峰巍峨绵延千里,耳湖错落群山之间。上有流云回雪之美,下堪净水透彻明心,或见静影沉璧之月,如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裴煜没想到他和晏怀真相遇会在这里。 也没想到温吞的少年并没有对他怒剑相向,只是腼腆地和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秀气的眉眼,清朗的声线,正是少年好时候。 裴煜一时间记起当初为何选择用那样的方法接近这个纯阳宫的小道士了。因为他善良可欺,性格像一只纯良无害的小羊,哪怕被伤害也不会怨怼。他甚至有些好奇晏怀真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培养出李弦和晏怀真两个差距如此之大的师兄弟。 “好久不见。” 裴煜亦回应了小道士,招牌式的笑容,一身温润气质,一如他们初见。 晏怀真没有问他当初为何没有再去寻他,也不曾问他是否对他有过半分真心,小道士只是在打完招呼后闲聊几句近来可安好,然后离去。只是第二天裴煜上山采药时,却在路口又遇见了他,眉眼弯弯,笑容恬静。 “裴大夫是要上山采药么?苍山山峰险怪,陡崖密布,大夫一个人去采药委实不安全,不如小道陪大夫一段路吧。” 裴煜直勾勾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双眸子阴晴不定。 小道士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轻松镇定,放在身侧的手不停扯动自己的衣角。 裴煜有些不明白这个少年到底想要干嘛,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小道士身前,倾身靠向小道士。在晏怀真终于忍不住闭眼伸手推他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的鼻尖离他的只有三寸。 “你想报复?还是讨回公道?” 裴煜的声音冷冷的,失去了包装的兴致,只剩下原始的凉薄。 晏小道长慢慢睁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像只惊慌无措的羊羔,“不是,我没有想过那种事。” “被那样对待也不会生气的么?”裴煜眯起眼睛。 “什么?啊——”晏怀真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煜推到了草地上,平时看起来文弱的大夫其实也不柔弱,他轻而易举将小道士压在草地上抽掉了他的腰带。小道士像是被吓蒙了,直到风吹到散开道袍露出的胸膛上,丝丝凉意才唤回他的神智。 “裴大夫你做什么?” “晏怀真,那晚,我没有喝醉。” 晏小道长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你跟着我,想要得到什么?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 晏怀真没有回答他,而是难以理解般反问道:“你没有喝醉?那为什么……”他说着有些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为什么要和我?” “你既然知道我是有心接近你,就应该明白,我不可能会在你身边喝醉。” “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哭。” 晏怀真疑惑地看着他。 “愉悦,欢快,都是假的,暧昧也是。”裴煜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带感情,却异常恶劣。他像是在被勾起好奇心的猫,肆意玩弄爪下的老鼠却不给个痛快。 “晏怀真,你会哭吗?” 裴煜知道自己很恶劣,论性格糟糕,他和他那个自私自利的哥哥不相上下,只是从来都把自己包装得极好。平时若不遇意外便是江湖称赞师门宠爱的仁义医者,可性子里的劣根不曾改变,那颗心从来不曾将他人的心情放在心上。 对于他而言,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是无聊的,但人却又好像不得不无聊地活着。 身下的小道士第一次见他时便盯着他看了许久,那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目光,惊艳痴迷带着丝丝缠绵。但却是他第一次遇见拥有那么干净眼神的大人,不带一丝心机城府,直白将感情写在眼里,透彻明净犹如孩童。 只一眼,他转身就忘了那少年的样貌,却在浩气盟的人拿出的画像时第一时间认出了那双眼睛。 少年笨拙地示好,炙热的眼神,满满的真心,裴煜一眼就能看穿他。 可是这个人太好了,好到他都怀疑他是不是也只是在伪装自己,只是伪装得深而已。裴煜的母亲曾是藏剑山庄的小姐,因为喜欢上裴父悔婚约私奔到万花谷隐居。从一贫如洗到家宅地业俱全,放下轻重剑的富家小姐走商过业练就一副好手腕。裴煜从小耳濡目染尽是人心计算买卖利益,他看人也习了看物的陋习,先计较价值再来看利益。所谓情义,也不过是人情价值的一种。 所以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他却选择去撩拨小道士那颗本就躁动的心。 兔子急了会咬人,小羊羔急了会踢人么? 他看着少年的眼神从惊讶到难以置信,然后渐渐失去色彩,满是失望的灰色。晏怀真突然用上内力一把推开了他,急急忙忙合拢自己的道袍,样子看上去倔强又可怜。 “你之前不是愿意让我碰么?” “不一样!”小道士握紧拳头,向后退了一步,“那时候,我以为至少你也是喜欢我的,情到深处,不由自己。现在的你,不喜欢我。” 晏怀真说得没错,现在的裴煜不喜欢他。性格恶劣的大夫只是冷淡地看着小道士裹紧领口后踏轻功离开。 你看,明明委屈得要命,却还是拼命忍着,欺负他不需要任何代价的呀。裴煜在心里想着。 裴煜从小拜入万花谷修习离经易道,问医不问武,与他那单修花间游心法的哥哥恰恰相反。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自保能力和极高的洞察力。 离开裴煜视线的晏小道长并没有离开,裴煜能察觉到,这个武功天赋极高的少年一直跟在他身边不显山不露水。他想看这个小道士到底想做什么,所以没有揭穿,由着他跟。 这般,山半腰的奇花却连根脱落到山底,河对岸的异草也莫名飘到岸边。蝴蝶泉的石桌上备着一壶清茶,没有树的路边还能捡到可口的甜果。就算裴大夫靠树小憩也能守株待兔,各色药草自动钻入背篓。 裴煜翻了翻,没有一株差错。仔细想了想自己教他的那些药草常识,他竟铭记于心。 还在金水镇的时候,晏怀真执意要陪他采药问诊打下手,他为了让这个不懂医理的小道士不认错药材,手把手教过他药草和医理忌讳。 那时候他和晏小道长就坐在病坊后院的那棵大树下。午后阳光斑驳,清风徐拂,他拿着药草给晏小道长讲解,说话头微偏,目专注,偶尔长发扰人飘过脸颊。后来晏小道长送了他一条发带,墨底紫纹,绣的是兰花。 他一抬眸就能看到晏怀真亮晶晶的眼,崇拜之情都快溢出身体了。此刻就算他胡说八道,这少年估计也会深信不疑吧。于是他夸张地说,苍山最高的山峰上长了一种花,食之可治百毒。 晏怀真听了极其惊讶,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东西,那吃了的人岂不是百毒不侵了。 他当时想,真好骗。 解毒治病都是对症下药,哪里来的什么解百毒的奇花异草。 晏怀真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上,他觉得这不可能,因为晏怀真根本不通药理,只是为了讨好他才学学装装样子。离了他这么久怎么可能还会记得这么清楚。 可他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因为他是晏怀真,晏怀真做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了。 他突然想见见那个小道士,问他一句为什么? 于是他下河去捉鱼,脚一踩滑整个人扑进水里,除了入水的那声巨响,整个河面安静得像死水。 晏怀真手里的果子还没啃完就落了地,他从石头背后冲出来,一脸惊慌失措连喊了几声裴煜的名字。可河面依旧平静,只有惠风徐徐水波潋滟。他也顾不上脱衣服,将背上的剑扔到地上一头扎进河里。昏暗的水里世界映照山色扭曲,鱼群游弋,却始终不见半分紫色。他着急地划动寻找,只盼着自己能及时找到那被河水吞没的身影。 直到他亦感觉手脚发软,胸口滞气,想上水面换气时却忽的被人从背后拽住领口,有人转换了他的面向,咬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突如其来,束缚着他仿佛要将他拖入死亡深渊。他感觉到窒息,眼前只有黑影,没有一丝光亮。直到极限,那人才抱着他冲出了水面。 刚刚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的小道长昏昏沉沉任由那人抱着自己,上了岸那人却用针封住了自己的xue道。 裴煜按了晏怀真身上的几个xue道让他吐出吞入腹中的湖水,见小道士意识清醒后才戳了戳他的脸,还有点婴儿肥,手感不懒。 “那天说得还不够明白?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我……怕你出事……”晏怀真被他一戳下意识开口。 “我不喜欢你。” “那是现在,”晏怀真反驳到,又嘟囔着说,“万一以后就喜欢了呢。” “我这么坏,哪点值得你喜欢?”裴煜搞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对晏怀真是真的很坏了,毕竟这个小道士又不像李弦那样和自己老哥纠缠了好几年,情意深厚。难道他不懂得及时止损吗? “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你总是针对我?”晏怀真在感情上虽然单纯,但心思灵巧,将裴煜的问题又给他抛了回去。 “你觉得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不,我从不敢这样奢望。”晏溪舟虽然天真,却向来有自知之明。他没有回答裴煜的问题,而裴煜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裴煜看着晏怀真那副纯真的面孔,心里那根恶劣的弦又被挑起。对,就是这样的眼神,让他忍不住想去践踏,去毁坏,去染黑。 他掐住晏怀真的下巴,突然笑了,这笑温和淡然,是小道士曾经爱上的那副面孔。 “晏怀真,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我邀你结伴同游,你有一年的时间让我爱上你。” “真的?”晏怀真惊喜地反问。 “但同时你也要接受我的考验,一年之内,你不能有任何改变。否则,这个机会立刻到期。”裴煜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用来封闭他xue道的银针拔出。 “你是指哪方面的改变?师娘说我还在长身体,若这一年长高了可算?” “规则我说了算,你有没有改变也是我说了算,你可以选择拒绝。” “好,我答应你。”晏怀真不知道裴煜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眼底的复杂究竟是为何。他并不去多想,天真的人总有着天真的想法,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机会。 能够走进裴煜心里的机会。 虽然晏小道长接受了裴煜的邀请,可他的底线却不曾后退过,在裴煜没有喜欢上他之前,他拒绝这个男人任何亲密的接触。有些话,要说给心上人听,有些事,要和两情相悦的人做。 裴煜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虽然让晏怀真跟着自己,可大多数时候他好像并没有当这个人存在。他总是自己做自己的事,目光极少在小道士身上停留,反倒是晏怀真老是看着那个眉目如画的大夫走神。 他见过他温和可亲的笑容,疲于看诊的神情,意乱情迷的眸子,也见过他冷漠如冰的眼睛,面若阎罗。不管如何,他还是在心里有些小小的庆幸,自己所见的裴煜有他人不曾见过的模样。 裴煜带着晏怀真在洱月村待了一些时日便准备离开,启程前一日,裴煜住的小屋却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晏怀真刚从河边回来,提着刚刚抓的两条鱼,衣袂下摆皆滴着水。他大老远就听见这边的哭喊声,急忙跑过来,瞧着几个人围在小屋门口。屋门口躺着一个人,搭了白布,一个小姑娘和男子伏尸而泣,还有一名大汉抓着墨紫衣饰的大夫,欲要逞凶。 晏小道长赶紧扔了手上的鱼,冲过去扯开大汉,将裴煜护在身后,“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个无良的大夫!他开毒药害死人!”大汉突然被推开也是气恼,指着晏怀真身后的裴煜便是怒吼。 “这不可能!”晏怀真虽然知道裴煜并非表面那般温良,但作为大夫,他绝对不可能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裴煜看了一眼护住他的小道士,慢条斯理抚平自己刚刚被拧皱的衣服。他面对病患家人的指控丝毫不显慌乱,地上躺着的尸体似乎也和他没有关系。他将手放在晏怀真肩上,示意他让开,“我说过,他的病不一定能治愈。” “你少在那里狡辩!我们都问了村里的大夫,你开的方子是有毒的!哪个治病的会用毒药?你不是号称万花谷的神医吗?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药方有毒!” “他的病本就无药可医,我只是另辟途径,以毒攻毒,希望能对他有用。就算他不幸身亡,也非我之责。”裴煜平淡地叙述事实,可似乎没有人信他。偏僻的山村少有见识,你给予他们恩惠,他们就会感恩戴德,可当你给予的恩惠没有达到他们预想的效果时,人心就会被恶意作祟。 “只听过毒能杀人,哪里还有毒能救人的事?而且这些药材可收了我们不少钱!” “对对对,原先他来我们村子看诊都不要钱,大家都以为是来了什么活菩萨。我就觉得奇怪,天底下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事?我看他就是仗着我们这偏僻,先不收我们诊金要我们放松警惕,然后再说些有的没的的病,拿些毒药坑我们钱财!” “你们看他之前看的那些病人,都是让他们回去少吃些什么,做些奇奇怪怪的动作,都没有开什么方子。我看他根本就不会开药方!” “谁说他不收钱?我昨天找他看我这条腿,他还收了我诊金呢!” “万花谷的大夫都不看小病,结果大病又治不好,那有什么用?” 晏怀真紧紧护住身后的大夫,他有些搞不清状况,不明白为什么前些日子还对他们分外热情的村民,如今会这般咄咄相逼。他记得那跪地哭泣的女孩,昨日上山采药时还看见她抱着一大捧野花,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才不过一日,就哭红了眼睛,憔悴不堪。他不敢对村民动手,解释在村民的盛怒之下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没一会儿,村长来了。大汉要求村长给他弟弟做主,要裴煜血债血偿。裴煜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倒是把晏怀真急得不行。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以他的武功自然不会让这群村民伤裴煜半分,可他实在怕这污名冤枉了大夫,怕裴大夫会心寒。 村长也没想到竟然医死了人,他怕盛怒下的村民会走极端,便先将裴煜和晏怀真带回自家看押,再派人去报官。 等到只剩下裴晏二人后,晏小道长才看向全程冷漠以对的花谷大夫,“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那男人得的是风症,不治之症。” “那药方?” “有毒。” “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收钱?你缺钱用吗?” “我的义诊只针对无力支付诊金的人。那些村民的病都是陈年旧疾,吃药用处不大,教他们五禽戏是为强身健体,从根本解决问题。” “我就知道裴大夫不是那种人,等会儿村长回来我们跟他解释,一定能说清的。”晏怀真道。 裴煜看了一眼小道士,有些疑惑他的天真,叹了口气又道,“晏怀真,你知道为什么万花谷只接收患疑难杂症的病患吗?” “不知。”晏怀真诚实回答。 “师父曾有活人不医的名号,然而这却是为名声所累而得。万花谷的医术是为了寻求至境,若是人人都医,那岂不是断了天下医者的生路。”裴煜说完又抛出一个问题,“可是江湖上都是如何流传我师父‘活人不医’ 的名号的?” 晏小道长自然知道江湖中对裴元先生的传闻,他以前不曾接触过那些传闻的背后,也不曾深思,如今知道了真相被人问起竟哑口无言。 “人心的恶意,比你想象中更不堪。” 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做出了多坏的人,不过是带有恶意地揣测,不过是带有恶意地传播不实消息。他们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从不考虑三人成虎的后果,从不考虑哪怕每个人只有一点点的恶意,当他们汇集时有多么恐怖。 “我在洱月村住了七天,刚刚那里的人,他们自己或者他们亲人,都接受过我的看诊。” 晏怀真猛地睁大眼睛,他突然感觉有些奇怪,看着裴煜眼睛里尽是不解。 裴煜没再说话,安静地等着事情的后续。 一天后他俩被押送去了衙门,同天赶到县衙的还有裴煜在浩气盟的同门师弟。晏怀真在牢房里急得团团转,只想快些升堂向县老爷解释。而裴煜则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因为行李还在洱月村的屋子里,他没有医书可看,便面壁冥想。 又过了两天,堂还没升,县衙就将他俩放了。晏怀真站在县衙大门,一脸茫然。裴煜师弟过来接他们时,还调侃裴煜师兄这又是哪里拐的小羊羔?看着倒是生嫩。 裴煜道,“你莫要捉弄他,先带我们去客栈梳洗。” 裴煜师弟也不再嬉闹,边带他们去歇脚处,边和裴煜说话。 原来是附近有村落出现了小范围的瘟疫,他们此次就是去救助那里的百姓。原本是来通知裴煜去帮忙的,谁知道正好遇到医闹之事。 “那大汉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为了钱竟毒害自己的哥哥,真是畜生不如!” 晏怀真诧异原来一切皆因一时贪恋,想到那个漂亮的小女孩憔悴的面孔,心里忍不住难过。 “师兄师兄,你那包袱里究竟装了些啥啊?我去洱月村取的时候重死我了!” “银子。” “哇,你出门带这么多银子干嘛?”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等你能自己单独出谷游历自然就会明白。” 晏怀真跟在他俩后面若有所思,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太多,他觉得这件事虽然被针对的人是裴大夫,但却是给他看的。 不由得在心里叹一口气,人心难猜情路难行果真如师娘所言。 晏小道长和他的师兄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人,虽然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晏怀真比李弦小了八岁,却只比李弦晚入师门一月,若不是那年遇到大雪封山,普通百姓难以上山,说不定他那性格古怪的师兄反而还要叫他一声师兄。他与李弦不同,他是被父母送入纯阳宫习武的。听他师父说,他才出生时家里来了一个道士,说这小娃六亲缘薄,送入道门或佛门修行,远离红尘是非,可保平安。不然难以活过二十。 起初他父母也不相信,但小孩越长大身体就越不好,遍访名医也不得解法,直到五岁那年竟至病入膏肓的地步。后来他爹娘也是病急乱投医,干脆送小孩去当道士,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要说为什么是当道士不是当和尚,那当然是因为纯阳道宗为国宗,连贵族都送自家小孩去沾仙气,平民百姓自然纷纷效仿。 也是晏怀真与纯阳有缘,蓝白道袍的道人认下了这个五岁的小娃娃,嘱咐晏家夫妇先将孩子送上纯阳宫便离开了。谁知大雪封山推迟一月,那小孩也吊着命撑到了正式拜入纯阳门下。 晏怀真的师父和师娘对他甚好,没少给他吃灵虚一脉的灵丹妙药,也不知是那丹药起了效果,还是真如他出生时遇到的道士所言,入道修行就保平安。原本上山时还奄奄一息的小孩,不到半年就变得神采奕奕。 刚开始的时候晏小道长是和师兄一起练剑上课的,虽然日子单调乏味,但却十分充实。师娘怕小孩冷着,给他师兄弟俩做了镶兔绒的小斗篷,到哪儿都戴着,毛茸茸的兔毛里露出张白白嫩嫩的小脸,粉雕玉琢的,可讨人喜欢。 后来年纪稍长,他们基础功已练得扎实,师父和师娘便依据他们自身的特性分开指导武学。其实晏怀真一直没让他师父师娘知道,他习武的速度远超他师兄。他幼时久病缠身,差点早夭,或许天可怜见,赐他根骨奇佳。师娘教他的东西他总能极快领悟,并融会贯通。但他每次都会等一等,等到师兄也领悟新招,等到师兄受到赞扬时才会去再讨新招。 晏怀真从小就很乖,这是每一个认识他的人的共识。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平和的力量,让人见了就心安,再怎么暴躁的人都能被他顺毛,就连他那性子薄凉的师兄也从不抗拒他的亲近。 他这辈子做过最不乖的事,大概就是为了裴煜忤逆自己的师兄,最后还放走了师兄最爱的人。其实就算裴煜不以那种方式接近他,利用他,他也一定会放走裴泽。师兄那近乎变态的执念他不懂,可他知道那不对。 小道士不明白爱是什么的东西,竟能使人疯狂。但在初见那万花谷大夫时怦然心动,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不由自主。 他和那大夫有缘,没过多久便再次相见。他恰好救了被土匪逼婚的大夫,向来知礼懂事的少年何曾受过那样的窘迫,光是看见裴煜那一身香汗淋漓就涨红了脸。更何况裴煜中了药,眼神迷乱体态风流,他也不知怎的,一股热流涌上在身体里乱窜,最后流了鼻血,失态不已。 第三次再见,手无缚鸡之力的裴大夫正在被人抢劫。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念念不忘,所以天赐良机,竟又救了一次裴煜。 这般际遇颇有几分天赐良机的势头。 他能猜到这好看的大夫和师兄囚禁的万花有关系,他明白为了师兄好自己应当远离。可是三番四次的相遇砸晕了他的脑子,他忍不住偷偷地、弱弱地想:就近一点点,小心一点点,不会被发现的,一定不会。 于是他不再去想师兄的事,沉溺在美梦里,做着万花大夫的小药童,将自己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透露出苗头,哪怕不被回应也乐在其中。 可人总要回归现实的,裴煜告诉他自己收到家中的信,兄长快一年没和家里人联系了,为避免家长二老寂寞,他得回万花谷过年了。 晏怀真想了想自己师兄囚禁万花是快一年了,面色不改,邀请裴煜一起去扬州城置办年货。 他们一进城就被师兄逮着了,那天他心情不好,拉着裴煜喝了很多酒。但其实他不醉的,在被裴煜背回房间推倒在床上的时候,他脑子很清醒。他看着窗外皓月当空,轻云如纱,再看身上捉住自己手的人,眸光流转,醉意盎然。那张脸此时可称得上艳丽逼人,嫣红的唇一开一合道: “晏怀真,我想要你。” 晏怀真想,醉成这样还能认出自己,都说酒后吐真言,裴大夫是不是也有些喜欢自己呢?他忽的卸了全身的力气,甚至还十分配合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 现在想想,原来那场情事没一人醉。只不过一个冷眼看笑,一个满心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