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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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没有减小的迹象,外面的天也只比刚才亮了一点。 方棠跟在杨青絮身后上了马车,仅是从房门口到马车的这段路,他们的衣摆都湿了个透。车厢地板上铺着的薄毯被滴下的雨水印出一滩深色的痕迹。 方棠盯了一会自己的袖管,看向杨青絮:“先生,今日雨那么大,他们也会迎客吗?” “自然,若是进去避雨的人中有合适的武学奇才呢?” 方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又听先生问道:“东海似乎没有这样的习惯?” “没有,先生,但我们会有很多比武擂台赛。” “擂台...我有听说过东海霸王擂,大约是数年前的事情。” 眼瞧先生起了兴趣,方棠继续解释:“那是规模最大的擂台,它曾经并不接受中原武林。但听说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具体的我也不知。” “除了这个,也会有小的擂台赛,通常是不同武学门派弟子之间的比武,获胜的那一方今年的招生必然门庭若市。” “倒是有趣,你可曾去参加过这些擂台赛?” “没有,先生。我的武艺没有到可以代表门派出战的程度。” “那你去看过吗?听上去应当是一场武学盛宴。” “去倒是去过不少次,通常都是师父带我们去学习。盛宴倒称不上,平日里门派间也会有小打小闹。打架打得多些,如何应对别人家的那些套路也能大概摸个明白。”方棠想了想,“到了比赛的时候,大约是七分实力,三分运气。就赌对面是不是失误,或者对自家门派不熟悉。” “而且擂台比武向来是点到为止,所以真正的核心技巧不会出现。一是这些招式多为杀招,二来这不适合展示给外人。所以在我们看来,这些擂台就和平时打架差不多,只是拼个运气。” “原来如此,不过说起来,我似乎还没见过你出手?”杨青絮转过头去看他。 方棠表情一凝:“先生,我,您为什么要看这个。” “没什么理由。就是好像,所有人都见过了,唯独我没有。”杨青絮抬手算了算,“燕心那里的训练我不在,城郊我不在,你一个人跑出去的时候我也不在。” “先生...”方棠抓着袖口说不出话。杨青絮笑着搂住他的腰:“没有怪你,只是随口一提。我倒是希望你能出手少些,至少说明你平安无事。” “先生,与您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安全的。”方棠小声开口。 杨青絮低声应了他的话,搭在他腰上的手又紧了些。车轮碾过石砖,即便做了避震也消不去车厢轻微的晃动。雨滴敲打发出闷响,方棠累了一夜,晨间又闹了会脾气,此刻倒是有些困顿。他没抗住睡意,就这样靠着先生的肩睡了过去。 好在路途不近不远,小睡一会也无妨,他想。 约莫一刻钟后。 “方棠,我们到了。”杨青絮轻声将他喊醒。 “唔...”方棠直起身,布料顺着他的动作滑落,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盖毯。他想了想先生刚才说的话,轻声重复:“到了...” 他缓了片刻才想起自己今日出行的目的是来长歌门驻在长安的据点观摩。他与先生乘在马车上,而外面正下着大雨。 方棠转了转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拾起刚才不慎抖落到地上的盖毯。杨青絮等他清醒才伸手撩开车帘查看,车夫已在外撑着伞等候。 雨势依旧不见缓,石砖路上都积起了浅浅的水层。两人轮流下车,尚未干透的衣摆又湿了一大片,方棠被杨青絮牵着站在檐下。 进了院内,他们才瞧见正厅大门未关。出于礼节,二人仍是站在厅外敲的门。没过多久便有两位长歌弟子出来接应,将他们迎了进去。 杨青絮前去与其中一位弟子说明来意,方棠被安排在正厅坐下。大约是雨天客少的缘故,茶水和糕点都是现备的。方棠看了看四周,目光很快被墙上挂着的一把模样不同寻常的琴剑所吸引。不等他细细观摩,先生便与另一位弟子回到了他身边。 方棠自觉起身相迎。 “公子,方才听前辈所说,你可是对我长歌门感兴趣?”开口的是方才与杨青絮交谈的那位弟子。 方棠连忙摆了摆手:“我已师承东海蓬莱,并非要拜入长歌门。” “公子误会了,我也并非要你入长歌门。来者便是客,只是邀你参观。” “如此,是我多虑了,有劳费心。”方棠向他抬手抱拳,微微鞠躬。 那人又看向杨青絮:“前辈,是否需要我们陪同?” “我离开门派太久,远不如你们熟悉了,更何况是在驻点。” “好,那还请二位稍等片刻。” “等等,还未问公子贵姓。”方棠开口喊住了他。 “失礼,在下姓姚。” 方棠又行一礼目送他离开,待他走远,方棠偷偷扯了扯先生的袖口:“先生,”他附到先生耳边悄声道,“他看上去不像是寻常人物。” “何出此言?” “他身上衣服的布料和腰间的挂饰,皆是昂贵之物。还有手上的那枚玉戒,虽然小,但成色极佳。” “你觉得他有问题?”杨青絮轻握住他的手。 方棠偷偷看了看先生的脸色,先生似乎并无惊讶之意。他斟酌着开口:“我只是有所察觉,并不知其心意。” “既觉得有异,那便做些提防。”杨青絮说道,“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是,先生。”方棠默了片刻,见先生没有再要交谈的意思,便将目光转向了檐上滑落的雨滴。水珠连成一串不停下落,雨幕依旧厚的吓人,白色的水雾遮着前路,石砖路上的积水也越来越深。 夏季有暴雨虽是常事,可如此骇人就不常见了。 他正漫无目的地盯着雨雾,那位姚姓弟子便回到了他们面前。 “前辈,公子,二位久等。” “无妨。” “姚公子客气了。” “叫我阿煜就好。那今日就由我来带二位介绍据点。长歌门在长安的据点多为文职,因而基本在室内工作,房屋之间有连廊相连,刚好围成一圈,中间则作实战场地,供我门弟子之间相互切磋训练。只是今日雨势实在太大,不宜走入训练场,还望二位见谅。” “没关系,不用在意。”方棠应道,“你说的这些文书工作,指的是长歌门与长安的交互往来吗?比如商贸之类的。” “不完全是。”阿煜一边领着二人沿长廊向前,一边解释,“我们虽然也有提供交易的部分,但那通常是面向人在长安或附近的同门,不会向普通人进行出售。这些文职工作更多是维护长安与门派之间的关系,保证长安的安全。” “保证安全?” “在长安有驻地的不止长歌门,其他门派为了在长安立足,同样有过一纸协定。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威胁到它的安全,就意味着他同时站到了其他门派的对立面。” “有了这份合约,我们才能够获得在长安自由调查的权利。毕竟许多潜藏在长安城内的消息必须要我们亲临才能知晓摸清。” “处理小道消息,往来门派传信,情报收集,这些皆是文职。需要的人手众多,因此才分门别类了这么些屋子。” “原来如此。”方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阿煜带他们略过了那些满是文书机密的屋子,到了一处似是展厅的地方。 之所以说像展厅,是因为此处的陈设与寻常房屋有所不同。偌大的房间只有中间摆放着寥寥几件家具,就连墙壁都少了几道,显得极为空旷。 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瞧见墙上挂着的琴剑,除了都是七弦琴以外,每一把都有着不小的差别。 方棠一下起了兴趣,花了些时间观察这些琴剑。 他虽见过先生的武器,但那也只是见过,抱过。如此凑近细致的观察还是头一回。 “公子,可想试试?”阿煜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于是出言询问。 方棠转过身,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杨青絮,又看回阿煜,有些为难地开口:“想是想,可...我不通音律,也不会弹琴。” “这有何关系,我当年入门的时候也是五音不全。”阿煜走上前,从墙上取下方棠刚才盯着的那把琴,置于房间中央的琴架上,“来,随意就好。” 方棠看向先生,杨青絮点了点头:“今日主角是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谢谢先生。 ” 方棠坐上琴凳,照着以前瞧来的先生抚琴时的模样,指尖搭在琴弦,用指腹轻轻回勾。算不上好听的琴音在空荡的房间中回响,方棠一时有些脸红,下意识地又看向杨青絮。 “总是看我作甚。”杨青絮走到他身边,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手放松。” 杨青絮握了握他紧绷的手腕,见他手背微拱,再伸手摆到他的手侧,替他做了个示范:“动作莫要那么生硬。” 方棠歪过头,试着重新拨动了琴弦。比起第一回绷紧且低沉的声音,似乎真的柔了不少。他又试着拨了不同的弦,面上却生出了几分茫然。 “先生,为什么它们听上去都一样?”他悄悄问先生。 杨青絮轻叹一声:“他们都不一样,你且试试用左手摁住其中一根弦。” 方棠照着他的话做,片刻后,放弃了更多的尝试。他红着脸站起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阿煜:“我就试到这里吧。” “好。”阿煜收起琴凳,将琴挂回原位。 “阿煜,方才正厅也有一把琴,似乎长的很不一样?” “那个不是真的琴,是仿品。”阿煜走回他们身边,“那把琴叫风雷瑶琴剑,现在收在门内。” 方棠皱了皱眉。又听阿煜继续道:“此琴外形如剑,蚕丝为弦,所用木料也是极为珍稀。” “如此厉害的武器,是何人所为?”方棠问道。 “我只知道这把琴是由剑仙带回长歌门的,并不知它是由何人所铸。”阿煜的眼神带着崇拜,“想来那一定是位奇人,否则如何能造出这般震撼人心的武器。” 眼瞧阿煜就要为了这位惊为天人的锻造者与风雷瑶琴剑大作文章,方棠不动声色地退到了杨青絮身侧。趁着阿煜背对着他们长篇大论的时间,他悄悄凑到先生耳边:“先生,我还在门内时听说过这把琴剑,那似乎是我们掌门所铸之物。” “当真?” 方棠朝后退了些,微微点头:“当真。不过大约是剑仙有作过改动,在蓬莱时那并不是一把琴剑。” “嗯,确有此事。当年这把琴的故事轰动非常,母亲也曾与我提起数次。”杨青絮笑了笑,拍拍他的后腰,“去打断他。” “什么。”方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