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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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棠有意上前相认,又有所顾虑地回头看了眼众人。宋凛会意,拍了下燕绯的后背,与他一道怂恿大家赶紧散开去搭自己的帐篷。 方棠快步走到姑娘身前,翎歌扑着翅膀,半飞半跳的落在主人身边。 “你好。”那位姑娘笑着开了口。 “嗯...你好。”方棠浅浅打量了她的衣装,繁琐的金饰,厚重的衣料,确实与他的记忆相符,“之前在内城的时候,多谢你了。” “那个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她眼神一转,“不过,你若是真想感谢,就让我在你们的营地住一晚成吗?” “可以是可以...”方棠偏了下脑袋,“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没地方住啊!” “啊?” ..... 在她一番绘声绘色的解释之下,方棠大约理解了情况。姑娘名叫云舟,师承衍天宗。她被师门派来长安寻东西的。可她什么都带了出来,唯独忘记带上自己的钱袋。她原本准备在长安摆摊给人算命,结果没想到这几年内城的巡捕这么严,摊子没摆成,还差点让人给轰出去。 她救下方棠的那日,刚好与她准备离开长安城是同一日。 方棠还想问问她,是如何在长安近郊一个人过了几个月的,云舟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她背后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 “咦...”云舟看了眼方棠,“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什么?”方棠一头雾水。 “这是魂灯,我的武器。”她取下自己的魂灯,向方棠展示,“它亮了,说明你和我的任务有关。” 谈话间,翎歌只站在一旁。她突然咬了咬方棠的衣角,方棠伸出手,翎歌展开翅膀,飞落在他的手臂上。云舟的注意力瞬间就被翎歌吸了过去,大约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翎歌在主人的手臂上左右踩了踩。 事出突然,方棠在来的路上也没有穿戴自己的护臂。在翎歌的爪子隔着衣料嵌进自己的皮rou之前,他开口道:“我们先回营地吧。” ... 两人交谈之处离营地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方才他们一席话的时间,大多数人都已经搭完了自己的帐篷,正在各自整理随身的物件。 燕绯是方棠带过来的人,原本是该与方棠住一个帐篷的。可认识了宋凛这位异父异母的兄弟之后,两人当即决定晚上也要住在一块。燕绯很有良心地替方棠搭好了帐篷:“方棠,帐篷给你搭好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姐!” 而尤溪则主动接下了云舟晚上的去处,并且表示再多上几日也无妨。 如此一来,云舟请求之事已然解决,她暂时被尤溪接走,先前的提问也跟着不了了之。方棠带翎歌回到自己的帐篷,他取下自己别在腰后的伞放到身侧,开始整理燕绯替他背了一路的包裹。 翎歌停在门口四处张望。此刻倒是无人敢来好奇这只海雕,一来大家都有事做,二来,海雕毕竟是凶兽。 营地被银杏树所环绕,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将地面映出斑驳的痕迹。至城郊的路途虽称不上遥远,但众人皆是步行而来,或多或少都有些累了。 如此这般惬意之景,天时地利人和,令人昏昏欲睡。教师们同意让大家休息一个下午,此刻已经有人在帐篷里打起了呼噜。 这些困倦的人中不包括方棠,他一个人待着,毫无困意。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或许只是睡意把他忘了,没有来找他。 闲来无事,方棠重新拾起自己的武器收于腰间,带上护臂,准备与翎歌去附近晃一圈。他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尤溪与云舟的帐篷略远,而燕绯和宋凛正在目无旁人地玩双陆。 他没有沿着来时的路走,而是从自己的帐篷后方离开。那里没有已经被踏出的小径,杂草丛生。幸在方棠身上有曲大夫留下的生息蛊,普通的小虫子根本不会近身。 方棠并不打算离开营地太远。四周树木环绕,不适合长时间盘旋飞行,翎歌便停在他的护臂上。若是寻常走动还好,加上翎歌的重量,他可要多费些力气。 但他很快发现,这多费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一些,总觉得刚才走的这些路令他格外吃力。 异样初显,他与翎歌相视一眼,转变身位,由翎歌抓住方棠的肩膀飞到空中。方棠顺势取下腰间的伞,撑开伞面,让自己滞空。 如此一来,营地连同周边的树林尽收眼底。 他很快找到了原由,自己之所以会觉得比预想中的情况要疲累,是在爬上坡的缘故。坡度不算陡峭,地面又有能及小腿的杂草做掩盖,因此难以发觉。而即便是走了这么久,他也才刚刚触及到这个巨坑的边缘。 整个营地如同被设在坑底,地势过低,而他们进入营地的那条路就好比是能够引水入渠的那道渠。 换句话说,像是个明显的陷阱。 方棠手臂用力,向上抬起,以伞尖破空转换方向落地。他将长伞收至腰间,翎歌也回到他的手臂上。 或许只是个巧合,他想。 因为地势而断定营地不再安全,未免过于牵强。若是现在冒然回去告诉其他人此处有危险,非但达不到目的,多半还会被斥责小题大做;况且如果真有问题,保不齐就是打草惊蛇。 这几日燕心不间断的教导与忠告此刻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方棠条件反射地想作提防。他与翎歌对视一眼,随即下了决定。 既然已经看出端倪,谨慎一点总不是坏事。 接下来的路程,方棠刻意收敛了气息,翎歌不再停留在他身边,而是飞上树枝从远处观察。 很快,脚下的路不再是一片杂草,出现了人为踏出的小径。树林变得稀疏,留下的只有一个个光秃秃的树桩。 如果此刻出现在方棠眼前的是蛮熊与野狼的脚印,似乎还能说出些道理。 换句话说,在这里发现属于人的活动痕迹并不正常。 翎歌的视线由此变得广阔,而方棠的位置也变得更加容易暴露。 翎歌没有向方棠传递四周有人的信息,但他还是再一次放慢了脚步。双脚蹭过草丛发出的声响不可避免,方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认真倾听,确保附近不存在不属于他的动静。 此行的目的已经从一次随意的散步悄然变了味,好奇心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不断驱使着他继续向前探索。 直到树林不再能为他提供庇护,前方有陡坡突现。方棠停下脚步,他将自己的武器取下,手握伞柄,依旧躲在树后。翎歌振翅向前,于天上盘旋一圈后疾冲而下。 不多时,翎歌回到方棠身边,停在他的护臂上。方棠盯着翎歌细思一番,带她走上那一块没有遮掩的土地,停在了与悬崖还有些距离的位置以保安全。 视线向远方眺望,方棠神色一凛。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听燕心提过,长安远郊有不少神策军私自列队练兵。近几年来,他们的势力甚至已经能与洛阳的天策军分庭抗礼。 不过此刻,方棠眼前的并不是某支军队的私营,而是一群长歌弟子。他在先生那儿见过属于长歌门的服饰,素白的织布与青色的柔纱结合,与他眼前这些人所穿一致。而方棠之所以会变了脸色,是因为这里的长歌弟子大多受伤惨重。 确认附近暂时没有危险,方棠向前走了几步。有眼尖的长歌弟子看见陌生人靠近,立刻起了戒备,叫来其他的同伴。 翎歌飞落到地上,方棠朝他们举起双手。那几位长歌弟子见来者孤身一人且并无恶意,才犹豫着朝方棠的位置走了几步,但手中仍持着武器。 “你是何人?”为首的弟子开口问道。 “我只是来附近出游,恰好路过。”方棠没有打算自报家门。 那位长歌弟子上下打量他一番,旋即叹了口气:“那你还是快些离开吧,这里并不安全。” 方棠看了眼脚边的翎歌,又看向那人。如果此处都不安全,那自己的营地也绝不会安全到哪儿去,更何况营地里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他没有掩饰面上的疑惑:“不安全?” “我们是奉了师门的命令在此驻守,此地偏远,却不曾想会在半夜遭遇神策军的偷袭,以至损失惨重。” “他们为何要袭击你们?” “大约...是为了这墓中的宝物。” 方棠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再一想便了然。长安郊区,且能让长歌弟子来驻守的地方,不难猜测,此处是骆宾王的衣冠冢。 “如此...你可有请其他长歌弟子前来支援?” 那人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他摇了摇头:“并未。且不说这里是长安,此地本就偏远不易寻,路上又极其容易遇见神策军的军营,恐怕...” 方棠微微皱着眉,目光移向营地中的伤员,又收回到眼前。那人提出了刚才的疑问:“你如何认得出我们师从何处?” “长歌门在中原的名声并不小。” “是牧某唐突了。只是你看上去并不像中原人,没想到竟也知晓这些。”牧铭朝他微微欠身。 方棠没有接话。他不愿讨论这个话题,于是伸出手让翎歌踩上自己的护臂,准备离开:“我并非一人前来,既然此处并不安全,我必须回去告诉我的同伴。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甲胄碰击之声响起,方棠与其余长歌弟子皆回过头去。营地门口站着一小支军队方阵。 “让我看看是谁要走?”那领头之人模样颇为张狂。 “哨兵呢!”牧铭皱起眉,厉声喊道。 若是寻常时候,如此规模的方阵还不会令他们感到恐慌。可是此时,他们本就伤亡惨重。 再看哨塔,一具尸体被箭矢牢牢钉在柱上,死相凄惨。 牧铭握紧拳头,方棠看见他的身形隐隐发抖: “孙景周,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