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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几日两人还算客气,接着便变了味儿,杨逐月隔三差五便捏着写满字的纸扔给云砚之,叫他出去采买。 云砚之起初不肯,杨逐月便道:“这可都是阿云要的,你若是心疼那几两银子那便罢了。”云砚之一听是鹤栖云要的,便忙不迭夺了纸去买。 有时杨逐月也会故意刁难他几下,硬要云砚之去买烤鸡,说鹤栖云想蘸酸梅酱吃,回来时必须还是热腾腾的宛如刚出锅。云砚之便一路用内力温着,尽量保持原状将烤鸡送到杨逐月手中。 杨逐月已经习惯每日一早出门与云砚之虚与委蛇一回再去干别的事,而云砚之就这样磨了大半月,好话说尽了,好说歹说杨逐月就是不肯让他进去。 “杨兄,阿云肚子快七个月了,当真是耗不起了,这羊水随时便有可能破了,你就让我进去罢。” 这日杨逐月例行公事般出来打发云砚之,再一次被云砚之攥住了衣袖,只听他压低了声,语气焦急又无奈。 云砚之也想过打昏了杨逐月强行进入,只是怕将鹤栖云气小产了,毕竟他差点小产过一次,受不得刺激,不然随时都可能再一次小产。 杨逐月听罢,捏紧了拳头站在原地,这大半个月以来,他从未停止过寻找能给男子接生的大夫,可不管是谁,听了之后都是摇头叹息。 如果非要说要说这世上有人能完成这样不可能的事,也只有万花谷的那群大夫了。杨逐月知道,对鹤栖云身体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云砚之将他带回万花,可鹤栖云不愿。 杨逐月手心一阵刺痛将他唤回了神,他松了手叹了口气,云砚之这大半月的表现他也看在眼里了,每天变着法儿折腾他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想放他进去的负罪感。 杨逐月深深看了他一眼,妥协道:“...你晚上偷偷进去罢,别说是我放你进的,万一阿云也同我翻脸又跑了,你可没地儿哭去。” 云砚之吸了口气,朝杨逐月深深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 刚一入夜,云砚之便在杨逐月睁只眼闭只眼下从窗外翻进了鹤栖云屋里。 云砚之轻功绝顶,落地无声,等他摸到鹤栖云榻边时,鹤栖云还一无所觉的半阖着眼努力想睡过去。 云砚之看清了床上的人后,心疼的险些将掌心掐出血。原本就清瘦的人现下更是形销骨立,两颊都陷了下去,颧骨高突更显得鹤栖云面如枯槁,生机灰败。 “阿云...”云砚之颤着手想摸他,不过是离开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瘦脱了相。 鹤栖云听见这个令他午夜梦回都无法再次入睡的声音,宛如被毒蛇缠上似的狠狠打了个抖。 鹤栖云睁开眼便瞧见床侧坐着的人,他害怕极了,张嘴想喊,惊吓过度却让他突然失了声。 他又想起之前做过的梦,他梦见云砚之剖开他的肚子,将孩子取走去做试验,孩子惨死在他面前的梦境每每让他一身冷汗的醒来再难入睡。 鹤栖云艰难的坐起身,努力的翻过身想跑,奈何肚子太大行动不便,还未等双脚着地便被云砚之拦腰抱了回去。 这一入手,云砚之便更加切实的感受到,鹤栖云不能说是瘦,应该说是只剩一层皮包着骨。 鹤栖云被他一抱,惊恐的瞪大双眼,呼吸急促却像窒息般喘不上气,憋得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 云砚之吓了一跳,忙把人放回床上,解开他亵衣系带,举着双手后退几步道:“我不碰你,我不碰你,阿云莫怕。慢慢吸气再慢慢吐出来,我不过去,你莫怕。” 鹤栖云捂着喉咙,不由自主的跟着云砚之说的做,缓过了劲后裹紧了被褥缩在床角,警惕的看着云砚之。 云砚之见他缓过气,试探着迈出一步,见鹤栖云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便又迈了一步,一步步挪到床边。 “阿云,是我,你莫怕。”云砚之挪上床,伸手想将人带出来。 鹤栖云幅度极大的打着颤,似是被魇住似的,对云砚之的话语没有太大反应,目光呆滞的落在身前被褥上。 云砚之将人抱坐到腿上,扯过锦被将人包住,握紧了他冷汗涔涔的手,将他脑袋按在肩头,抚着他后颈轻声道:“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鹤栖云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鼻尖满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身上的味道。说不出是想念还是习惯,鹤栖云在他低沉的嗓音中神志迷糊了起来。 许是夜晚会让人模糊了情感,鹤栖云朦胧中觉得,此刻的云砚之也许是有一点喜欢他的吧? 云砚之听着耳侧的呼吸渐缓便知怀里的人已沉沉睡去,他想将人放回床上,颈侧却突然落上一滴微凉的水珠。 云砚之蓦的侧过脸,在月光下,鹤栖云眼角残余的湿润叫他看得一清二楚。那滴泪似是砸在他心口,将他三魂七魄都震上一震。 他沉默的抱紧鹤栖云,小心翼翼的往后挪了挪让后背靠上墙,调整好了姿势让怀里的人睡得更为舒服些。 这段日子里吃不好睡不好的又何止鹤栖云一个,鹤栖云离开那日的情景在他梦里来来回回的重演,有时还会添上些更为荒诞的东西。 找不到鹤栖云时的恐慌在将人抱进怀里时便已烟消云散,悬空的心落了下来。云砚之拢好被子,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的打量分别了近两月的人,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隔日杨逐月来送饭时,往日早已经睁着眼静静看着房顶的人此刻睡得正香。自鹤栖云到长歌后,这是杨逐月第一次见他睡得如此沉。 “...杨兄,阿云还未醒,你先用饭吧不等他了。”云砚之一夜没睡,在杨逐月推门的那刻他便轻轻捂住了鹤栖云耳朵。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低低沉沉的一开腔,将杨逐月吓了一跳。杨逐月放下食盒,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见鹤栖云靠在他怀中睡得香甜,眉头也未如往常般紧紧拧着,不由得小声叹道:“这么久以来,他头一回睡到现在。我昨日还在想,放你进来到底是对还是错,今日一见,我赌对了。” 云砚之勉强笑了笑,抚着鹤栖云脸侧道:“杨兄,这回多谢你了。” “别谢我,你能让他睡着,想必也能让他吃饭,等他醒了你差人来告诉我,我叫人重新做些饭菜。”杨逐月轻拍了拍他另一侧肩膀,拎着食盒出了门。 鹤栖云一口气睡到午后,睁开眼时整个人都有些懵,他许久都未像这样一夜无梦的睡到自然醒了。 “阿云醒了?还要睡么,肚子饿不饿?”鹤栖云一睁眼,云砚之便发现了,拉高了滑落的被褥将人裹好。 身后传来的声音十分熟悉,鹤栖云这才迟钝的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床上,他挣扎着坐直身转过头,当真是那个叫他噩梦缠身夜夜惊醒的元凶。 鹤栖云刚睡醒浑身无力,被云砚之抱着却是挣脱不开。 “云砚之...我求求你...你试验做完了...你放过他好不好...我自己生自己养...不会和他说的...不会妨碍到你的...求求你不要拿他做试验...”他蓦的落下泪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奋力推着云砚之,嘴里含糊不清的呜咽哀求。 云砚之起初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听了几遍后他终于懂了,却是难过的像被闷头打了一拳。 “我不会拿他做试验的,莫怕,莫怕...”云砚之紧紧抱住怀里扑打的人,附在他耳边呢喃,不知是说给鹤栖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只是怕你有危险,我发誓不会伤你和孩子一点。” 鹤栖云被他抱住,双手没有拍打的空间,他恐惧极了,梦里的一幕幕都在他脑海里回放又回放。 他要跑,跑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让他平平安安长大。 鹤栖云这样想着,一口咬到云砚之肩头,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云砚之闷哼一声,却依旧抱紧了人不肯放。 鹤栖云像护崽的疯兽一般将云砚之肩头撕咬得鲜血淋漓,直到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咬,云砚之都不会松开他,这才停下了撕咬。 云砚之松了口气,抚着鹤栖云后颈道:“还生气便多咬几下,只是肩头骨硬,换手臂给你咬好不好?” 鹤栖云没有理会他,先前一番拼了命的挣扎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体力,脑袋一歪贴着血滋呼啦的肩头便昏睡了过去。云砚之也疲惫的叹了口气,就着这姿势跟着他一起睡着。 杨逐月第二次推门便嗅到房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快步冲到床榻前,只见鹤栖云满脸是血痕,无知无觉的靠在云砚之怀里。 杨逐月怒斥一声,一脚踹到云砚之腿上,压着嗓骂道:“你对阿云做了什么?!枉我还以为你知错会改方才放你进来!” 云砚之被他踹醒,困顿的眨了眨眼,不解的看着杨逐月,“...我...我没有对阿云做什么啊......” 杨逐月不想听他放屁,伸手想将鹤栖云抢回来,云砚之当然不肯。一来二去下鹤栖云便被晃醒了,正无声争执的两人瞬间屏息凝神的看着被挤在两人之间的人。 鹤栖云一睁眼便是这剑拔弩张的局势,他有些瑟缩的捂住了肚子。 “阿云!他对你做了什么?!”杨逐月握住鹤栖云肩膀,咬着牙恨不得给昨日放云砚之进来的自己一巴掌。 鹤栖云被他捏的有些疼,轻轻痛哼了声,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抚着肚子。 云砚之却是急了,推开杨逐月将人揽到怀中:“你弄疼他了!有什么气你冲我来,我随便你撒。” 云砚之肩头的伤口在方才与杨逐月争抢时便挣裂了,温热的鲜血再一次浸湿了肩头衣物。 杨逐月再一次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蹙起眉,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发现这血腥味似乎不是来自鹤栖云身上,于是他将鹤栖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都没发现有伤口,那这血腥气是从哪儿来的?脸上的血痕又是哪儿来的? “暂且休战。我且问你,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气?我观阿云身上并未有伤口,是不是阿云又...”杨逐月拧着眉想了半天,终是疑惑的询问出声。 云砚之一愣,无奈的笑出了声:“我道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我哪里敢对他做甚么。这血是我的。” 杨逐月更奇怪了,鹤栖云的剑早就被他收走了,再说按鹤栖云现在的状态,不说云砚之还不还手,云砚之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将他制住也是手到擒来,怎么会叫鹤栖云伤了? “他挺着个肚子怎能将你打伤?”杨逐月看着云砚之脸色如常,实在想不出鹤栖云打伤了他哪里。 云砚之动了动肩,疼得他困意都消失了:“肩膀,他咬的。” 杨逐月爬上床转到云砚之一侧,果然血腥味更加浓重了。杨逐月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肩头,果真沾了一手猩红。 “咬得这么厉害?这得处理下,老这样淌着血像什么样子。”杨逐月发现自己误会了人家,没想到这位才是受害人,自己方才还踹了他一脚。 杨逐月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咳了一声假装若无其事,“你放他回床上罢,我带你去处理下肩膀。” “我不去,我怕我一走,回来阿云就不见了。”云砚之想也不想便打断了杨逐月,抱紧了怀里发呆的人。 “不会,他这段日子一直这样,你不管他他也不会出这个门的。”杨逐月蹲在俩人身前,颇有种又当上老父亲的麻木。 云砚之想了想,稍稍松开了怀里的人。 正当杨逐月以为他同意了,哪知云砚之换了一边肩膀让鹤栖云趴着,道:“我思来想去还不了,万一呢。劳烦杨兄打盆水给阿云擦擦脸便好了,我不要紧,它自己会好的。” 杨逐月好说歹说云砚之就是不肯让鹤栖云离开视线,短短时间内,杨逐月觉得自己至少苍老了十岁。 最后还是杨逐月妥协了,叫人送来了水盆等给两人洗脸漱口,又叫来大夫给云砚之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药膳按你说的熬了,你喂他还是我喂?”杨逐月嘴上问着谁喂,手里却将碗递给了云砚之。 “我来罢。”云砚之把怀里的人扶靠在床头,端过碗舀起一勺热粥吹凉送到鹤栖云唇边。 鹤栖云抿抿唇,抬起脸看了他一眼,小幅度的摇着头,口中喃喃着些什么。 云砚之放下瓷勺,凑到他唇边方才听清了鹤栖云在呢喃些什么,有些难受又不知所措,“没有毒,不是想打掉孩子,只是粥而已。”见鹤栖云依旧紧紧抿着唇,只得又道:“杨兄熬的,你不信我总该信他罢?” 杨逐月突然被点到名,愣了下才回味过来云砚之的意思,忙道:“是,阿云,是我熬的,我怎么会给你下毒?” 鹤栖云目光有些迟钝的转向发声点,嘴唇蠕动几下,方才迟疑的半张开口。 云砚之连忙将粥喂进他口中,却见他喉结一动便将粥咽了下去。云砚之又喂了一勺,鹤栖云眼也不眨便将粥咽下。 虽然鹤栖云听话的吃了小半碗,可云砚之总觉得哪里怪异无比。直到云砚之将碗里的粥喂空后,他才抛下这怪异感。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正当云砚之松了口气时,鹤栖云骤然蹙起眉,趴到床边将刚刚吃的都吐进了床边的痰盂里。 云、杨两人都未反应过来,等鹤栖云趴在床边吐的天昏地暗时才猛的跳起来,一个端水一个拍背。 “他往日能吃个三勺就不错了,再吃便要吐了。今日吃了一碗,我还当他胃口好了些,却是我想多了。”杨逐月叹了口气,端过水给鹤栖云漱口。 云砚之总算知道那若有若无的怪异感从哪儿来了。 鹤栖云吃的时候完全不像是满足需求,倒像是完成任务般,喂多少便吃多少。 也许他连自己吃了什么东西下肚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