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七）

    事实上，李忘生并不是一个很难带上床的人，有的时候只消谢云流一个眼神，李忘生便知他在想什么，他却常常不知李忘生在想什么。

    近两月来纯阳大兴土木，又收了不少外室弟子，太极广场上一时门庭若市，小羊崽子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身为纯阳的大弟子和二弟子自然义不容辞，讲经说道，习武练剑，一桩桩，一件件都要亲力亲为，一早上忙忙碌碌直到午膳才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谢云流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正要还剑入鞘，转头就见李忘生眸光深远地目送众弟子作鸟兽散，鬓边夹了些方才二人切磋时剑气扫起来的雪，忽然心中一动。

    正是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他这师弟明明年纪尚浅，与他相比，却像是随时会羽化登仙似的，自拜入师父门下，既不见他同人嬉闹玩乐，也不见他思念家人，仿佛他这个人生来就是为了求仙问道来的。

    不问俗世，不堕凡尘。

    谢云流想伸手将他鬓上的雪拂去，然而刚碰上，那粒晶莹的雪花便化在他指尖，消失不见了。

    李忘生若有所感回眸来望他，一双眸子清清浅浅的，满满都是他，这才有了些人气的样子，于是谢云流脱口而出道：“师弟，上回说的合籍一事，你可想好了？”

    谢云流仍旧对此事耿耿于怀，此时又一次提起，李忘生一愣，良久，牵了他的手和他一起看天上的流云。

    “师兄你看，天上的流云好不好看？”

    “来来去去都是这么个样子，有什么好看。”说罢又去捏他的脸，佯怒道：“李忘生，不许你转移话题。”

    李忘生捧了他的手小心地合拢在掌心，低头摩挲了良久才对谢云流道：“师兄，你若愿与忘生合籍，忘生自是高兴的，可是师兄与忘生皆是年少，你若此时禀明师父，我却怕师父当真要打断你的腿。”

    顿了顿，又道：“恐怕到时连忘生亦逃不了干系。”

    他此话既出，谢云流的脸色也不由得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现如今就告知师父，师父定会觉得我们年少无知，冲动行事，不若等师兄和忘生再长几岁，待到纯阳诸事皆定，我们再禀明师长也不迟。”

    谢云流那时尚且不知，李忘生这是在拿话哄他，然而当下只觉得他思虑周全，所言不差，竟就此被唬住了。

    “那就按你说的做，李忘生，到时你可不许耍赖。”谢云流凑到李忘生眼前一字一句道。

    李忘生用力点了点头。

    谢云流如此才肯罢休，极目远眺，见天边云卷云舒，耳边风来松响，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天气，狐疑道：“你觉得这好看？”

    李忘生眼睛亮晶晶的，“好看的……”他直直望进谢云流眼底，“最好看。”

    “只不过……”

    “只不过？”谢云流跟着问。

    李忘生朝天伸出五指手，只见他指节分明，日光下掌心晶莹通透，“天上的流云是抓不住的。”

    李忘生五指缓缓收拢，“越想抓住，他只会像细沙一样流逝得越快。”

    谢云流笑道：“你怎么还是大户人家小公子的做派，尽要些什么天上的云，水里的月，镜中的花。”

    他抬起和李忘生十指相扣的手摇了摇，“师弟，我说我们要一些近在眼前的东西不好吗？”

    李忘生眉眼低垂，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淡淡说：“好。”

    远处一个华服打扮的总角少年披着狐裘，小脸已被冻得通红，站在老松后面久久望着他二人的背影。

    随从的陪读在他身后亦候了多时，此刻大着胆子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问道：“殿下在看什么？”

    “你说我身边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那样，有个人与我携手并进呢？”

    “殿下万金之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人何德何能，能与殿下比肩？”

    “那不好。”年幼的李崇茂皱着眉如是说：“那太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