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重生（二）

    有些时候，周锐昀觉得自己活得浑浑噩噩的。

    他很难说自己没爱过方唯。在高中时期，方唯的的确确在他昏暗的人生里闪闪发光。但是时间过去了了太久，他们在一起后的某个夜晚，他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他不再爱方唯了。

    爱的消散原来可以这么快。

    那天方唯刚刚和谢衡出去赛车回来。他忙完一天的工作关上了电脑。方唯打开了门，低头准备要换拖鞋，周锐昀慢吞吞地走过去，替他把衣服挂了起来。

    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冷酷地说道：“方唯，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像一道雷。但对于方唯来说，他更希望这只是个玩笑。方唯茫然地抬起头看他，手上甚至还拿着他价格不菲的皮鞋——这双鞋毫无疑问是他父母给他买的。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着：“这是什么玩笑吗、我以为、我们……我、”

    周锐昀觉得他这样子非常可笑。他冷笑了一声，嘴角勾起了不太友善的弧度：“不是玩笑。”

    他像是觉得不够严谨似的，补充道：“我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的。”

    他话还没落，就看见方唯清亮的眼睛里涌上了眼泪。周锐昀曾经会低头哄他，这会却只觉得无趣，他心想：你哭什么呢？

    他茫然又郁郁地想：我被谢衡污蔑、被你父母逼着退学的时候，难道你曾经流过眼泪吗？我曾经流过泪，那时你难道在乎么？

    爱不是一瞬间消失的。

    少年时期的方锐太美好，有时候周锐昀会下意识忘记那些霸凌他的人身边总有方唯的影子。方唯并不主动参与，他只会漠然地旁观，好像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在他面前。

    方唯永远是那个纯洁的小白花，他永远是那个离开了父母和他一无是处的米虫，永远和谢衡那帮人渣玩得那么那么好。某天早起时周锐昀看到镜子里那张苍白而消瘦的颓唐的脸，会忍不住想如果那年他进了军校会怎么样。

    而方唯在他身边咯咯笑着，笑得几乎倒在了他的肩头：“你知道吗？谢衡最近谈了个当兵的小男友！”

    周锐昀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梦被戳碎了。像是一个大而灿烂的肥皂泡。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强迫他露出一个微笑来。

    方唯没有注意到他的阴郁，他像是歌唱般说到：“军人——很帅哦！”

    除此之外有太多太多次。周锐昀早就清楚，方唯和他曾仰慕过的方唯根本是两个人。他梦中的方唯出淤泥而不染，但实际上的方唯却是那淤泥本身，只是懂得洁身自好、隔岸观火而已。

    不然为什么会和谢衡做朋友？不然为什么逼他和谢衡做朋友？不然为什么会在谭西原入狱时无动于衷？因为他们都是无情无义的人。

    爱他，也只不过是爱一个虚无的影子罢了。

    方唯还在原地哭，他却觉得没意思透了，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方唯见他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用他以前的话来说，像是只龇牙咧嘴的狗。

    方唯扇了他一巴掌。

    周锐昀甩了甩手，揍在了方唯脸上。随后在方唯不可置信的委屈的泪水中，打开了门走了出去，走进再也没有光和暗的猎猎寒风中。

    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是在父母的大排档店里。

    他矮了一点，翻找了一遍后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十五岁那一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母亲已经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要他去帮忙。

    其实周锐昀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然而他与母亲太久不见……与健康而快乐的母亲更是。于是他点了点头，去帮忙了。

    他把棚子搭好，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方有重来一次的实感。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周锐昀想，但这一次，他希望不再有方唯。

    他轻轻呼了口气，在口罩里闷闷的。下一秒，他忽有所感地抬起了头，看到昏暗的路灯下站得挺拔的身影。他认识这个人，是谭西原。

    谭西原这一年还灰扑扑的，明珠蒙尘，和之后英俊的白领几乎没什么共同之处，但是周锐昀却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那一双眼睛，谭西原有一双很漂亮的、像是被墨染过的眼睛。

    然而那双眼睛堪称寂寞地看着他，周锐昀愣了愣，忽然明白了过来。这并非全是年轻的谭西原，而是像他一样，蹉跎许多岁月后归来的失意者。

    这一年他还比谭西原矮一点，但气场却一点也不输，他笑起来：“是谭先生啊。”

    谭西原很快也反应过来，这个周锐昀居然认识他，他想到了那个几乎为零的可能性，在这一瞬间却真诚地希望那是真相。

    那双漆黑的眼睛闪闪发光一样，周锐昀记忆里谭西原从来没笑得这么畅快这么自在过——虽然他与谭西原也只见过那几面。谭西原说：“真好。”

    周锐昀想，真好什么呢？一切可以重来吗？谁知道会不会重蹈覆辙？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还来得及。”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方唯和谢衡还没有颠覆他们平稳的人生，一切仍如幻梦美好。他们还有机会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