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来见见我最后一面吧

    倌虞17岁，从地牢挪了出来。容髓在侧殿辟了一间花圃，把他养在那里。

    最初是设在山坡上，漫漫一大片虞美人花海，少年睡在花田里，饮风食露。容髓偶尔来送些衣物，他没什么羞耻意识，当着她的面就大大方方褪了个干净，无暇的肌体瓷白匀称，夕阳天穹之下一览无余。

    容髓一脚把他踹进花田里，抓了一把花乱七八糟糊上去，遮住某些部位。

    就听见花丛里一声讥诮的轻笑。

    她意识到这个小崽子是故意的。

    作为妖皇座下最得力的妖将，容髓有专属于自己的大殿，殿中有她亲手设的结界，不是小小虞美人花妖可破。

    于是倌虞身上所有的禁制解除，他尝试逃跑了几次，就老实下来，成天光着脚在殿中跑来跑去，踩过的地方余香袅袅，偶尔飘落几瓣小小飞花。

    容髓的梦中时有花香，睁眼就见小花妖趴在她床上，要么揪她头发玩，要么用各色的花汁在她脸上涂鸦，慵懒又讨人嫌地跟她道早安。

    她睡眼惺忪试图给他踹下去，脚踝却被少年轻松握住。容髓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小少年长高了，也长重了，这样笑盈盈抓着她的脚踝伏在被子上的样子，妖媚又危险，偏偏长着一张纯良无害的面孔。

    她一使力挣脱，一脚狠狠踹在他心口上，当即给猝不及防的小花妖踢飞出去，滚在大殿地板上。

    他捂着心口吃痛爬起，恨恨拿眼睛瞪她，却一个字都没说。

    “滚出去。”容髓用被子罩住了头。好危险。

    那之后他再没爬过她的床。

    就算靠近，也一个人远远坐着，玩自己的头发，或者扯一地花瓣玩，偶尔看她一眼，眼神凉得发寒。

    是一朵记仇的花。

    容髓也不理他，叫殿中妖奴带他去晒太阳。

    倌虞坐在那一动不动的，长长的墨发从椅背垂到地板上，薄薄的袍衫下苍白的小腿高高抬起，腿型又直又长，露出踝骨上拴着红绳的铃铛……

    是一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姿势，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这大殿的主子。

    “……”容髓遣退了妖奴，上前把他揪起来，抓着手朝殿外走去。

    他挣了两下，乖乖地由她牵着走，目光落在两个人相牵的手上，一路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秋叶绚烂的时节，漫山遍野层林如火，妖都的妖兵妖将如迁徙的雁群，每日在天空中来来往往，四处征伐。

    容髓坐在山顶，为倌虞编发。

    手中柔顺的长发丝滑而光泽流溢，虞美人花妖浑身都香香的，头发也不例外。

    容髓熟练地将他长长的头发挽起，编成一股，发间嵌进一些新鲜含露的小花，又香又漂亮。

    这些年照料小花妖，她比打理自己还精致，编发、缝补衣裳，采花蜜、熬蜜浆都学会了，像个殚精竭虑的老母亲。

    好在，她的任务就快结束了。

    倌虞抱着双膝，乖乖地坐在她身前，这些年为他编发都是如此。只是小小软软的虞美人蜷着格外可爱，如今长开了的少年更显得温顺柔美。

    “试试吧，送你的。”

    洒满阳光的大殿中，倌虞看着眼前这一叠新衣裳愣了一愣，抬眼看了容髓一眼，很自然地接过了，眼睛里亮亮的。

    毕竟是只小花妖，年轻爱美很是正常。

    容髓看着少年在她的镜子前试衣裳，他清隽纤瘦，个子早就比她高了，衣裳半年就穿不了，长得太快。

    “好看么？”倌虞挑了一件殷红色的，扭回头，墨发红衣，鲜亮得令容髓晃眼。

    “喂，傻了？”银铃曳动，他难得心情大好，脚步带点雀跃，走到她身前，歪着头打量。

    容髓回神，忽觉耳根发热，不自觉避开他目光低下头，还没开口，就听见身前人一声舒畅的轻笑。

    她从袖中拿出一只早先编好的花环，雪白的山花如雪洁净，很衬年轻的虞美人花妖。

    “生日快乐。”她踮了点脚，将花环戴到他头上。

    很近的距离，倌虞没有后退的意思，甚至垂眸低下头，浅浅的呼吸扫过她面颊。

    容髓飞快地收回手。

    “……你应该说谢谢。”她顿了一会儿，故作不耐地抬头。

    他挑了挑眉，歪头俯视她，一声不吭。

    “即日起，你便成年了，不能再住我这里。”容髓顿了一下，还有一句话，终归没能说出口。

    即日起，豢养金色虞美人的任务结束了。

    接下来他将面临妖皇的召见，而她会重新披甲为陛下征战四方。

    倌虞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微变了。

    他难得没吭声，或像以往一样跟她大吵大闹，容髓以为他会闹腾不肯搬走。

    “容髓。”

    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少年轻轻的声音。

    他很少叫她的名字，多是“臭女人”“老妖怪”这类的。

    “你还会来见我么？”他说得直白，话里无悲无喜，像早已窥见自己的命运，却只执拗于这一个问题。

    容髓觉得喉咙有点干涩。

    许久，还是回身看向他，就见少年有些怆然失落的眉目，他穿着最明艳的红衣，戴着如雪的花环，凝望她的眸色里藏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妖皇准备何时杀我？”他问了一句，紧接着又说，“……在那之前，你来看看我吧。行么？”

    骄矜的小花妖何时说过这么软的话。

    作为所向披靡的大妖，容髓头一次觉得有什么攥住了她的心脏。

    以至于鬼迷心窍地开口：

    “你……”

    一只手抚上肩膀，打断了她口中话语。

    容髓回头看见长魇若有所思的神色。

    “若放了他，死的就会是你。”他附到她耳边，以一个看似亲昵的姿势，告诫道。

    容髓闭了闭眼，没再继续。

    长魇看了看旁边的红衣少年，向容髓伸出手：“走吧，陛下有新的任务给我们。”

    她盯着那只手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容髓！”身后传来倌虞的唤声，他似乎上前了一步，不甘心地又喊了一声，却也止步于此。

    她没有再回头。

    她是无情而自私的妖，爬到如今的地位谈何容易，任何时候自然以自身利益为重。

    任务结束了，她与注定夭折的金色虞美人再不会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