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往事
第十章 往事
雪白的梅花纷纷扬扬地盛放着,染白了半个山头。在绒毯般铺陈着的花瓣上,静静地站着一道修长瘦弱的身影。 丹熙熙放慢了脚步,轻声道:“楼大人。”她恭敬地双手递上一件缀着皮毛的大氅。 楼桂月转过头,苍白精致的脸庞在周围白梅的映衬下更加纯洁出尘:“丹道友,麻烦你了。” 他掩唇轻咳了几声,披上那件大氅。 丹熙熙垂着眼,不敢直视他。 楼桂月是就是明照宗那位独爱白梅的大能,他身体病弱,一直在闭关修炼,很少出来,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病能让修为这么高的人都一直养着。只有意寂宗一年一度的赏梅宴他从来不会错过,这次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赏梅提前出关了。 丹熙熙本来没资格招待他的,但是对方不知为何一直指名让她招待,明明两人几乎没有沟通。她有的时候觉得楼桂月此人,虽然看起来温润如玉,而且因为疾病有点脆弱易碎的感觉,但内里其实很坚硬固执。 丹熙熙知道他不喜欢在赏梅的时候受别人打扰,送了衣服就打算告退。 没想到这次对方居然主动开口和她说话:“丹道友,前几天可有人来过梅林?” 丹熙熙冷汗都出来了,前几天不就是小师弟进梅林找荆婉容,然后……的那天吗! 楼桂月连这都察觉到了吗?要是他知道自己正在观赏的梅树下有人做过那事,会不会生气? “确实……有人进过梅林。”丹熙熙干涩地回答,同时不断思考着如何蒙混过关。 “等下可能要麻烦丹道友带我见见那人了。”楼桂月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并没有进一步追问。 “请问楼大人找他什么事呢?” “只是感觉到一种很熟悉的气息,想要确认一下罢了。” 丹熙熙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兴师问罪的。她又开始想等下该怎么办。 今天楼桂月各种反应也很不寻常,她还需要时间打听具体是什么原因。 楼桂月转头继续欣赏了一会儿白梅,忽然破天荒开口说起了自己的往事:“我之所以喜欢白梅,是因为我的妻子曾经在庭院中种了白梅,并且照顾得很好。” 他眼中满是眷恋,青葱般的手指抚上粗糙的树干,“这里的梅花简直和她照料的一模一样。” 丹熙熙分神听他讲故事,同时心下不解,白梅不是都长那样吗? 不过她不敢说这话,只是适时提问:“妻子?” “我还未修炼时的结发妻子。”楼桂月语气充满怀念,“可惜她后来不见了。” 那应该是死了吧,毕竟凡人的寿命跟修炼者不能比。丹熙熙想着,接话道:“看得出您很爱您的妻子。” “嗯。赏梅的时候偶尔会感觉到她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楼桂月轻笑,“就像刚刚一样。” 丹熙熙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了,她虽然有意与楼桂月交好,但对方这沉溺于回忆中的样子,让她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他好过一点。 她退后几步,用玉牌联系晏从云,叫他赶快到梅林来。 既然荆婉容已经被她送下山了,那就把小师弟叫过来好了。 晏从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丹熙熙僵硬的站在一个人身后,后面还跟着一个陌生人。 他皱了皱眉,开口:“师姐。” “小师弟,你来了。”丹熙熙松了口气,早点完事早点回去,“楼大人,这位就是之前来过梅林的人。” 楼桂月转头,对上晏从云,微微颔首:“原来是你,晏家的小少爷。”他曾经和他父母切磋过几招,两人算是点头之交。 “人到了,楼大人你……?”丹熙熙试探着问了一句。 楼桂月垂下眼睫:“抱歉,是我弄错了,还麻烦你跑一趟。”他语气中难掩失望。 晏从云对这些事情没兴趣,既然没有他的事,他转身就打算走。 一旁安静得有些不寻常的嵇欣笑忽然开口:“晏家小少爷这是怎么了?脸旁的头发被削去了一缕呢,我倒是不知道意寂宗内哪位弟子的剑术成就比小少爷还高。” 这句明褒暗贬的话让丹熙熙袖子底下的手紧攥成拳。 晏从云则是一愣,脸上慢慢升起潮红:“这是我的道侣和我结发时剪下的……” 丹熙熙心下一凛,立即转头看向楼桂月,果然发现他脸色难看,本来就苍白的脸颊现在白得几乎透明。 一无所察的小师弟还脸红着继续道:“过几天应该就会长出来了,不会再这么显眼的。” “……你道侣给你剪发时是不是特地找了一把剪刀?”楼桂月缓缓开口。 “是的。” “那种是特制的剪刀,剪掉了的那缕头发不会再长出来了。”他叹息一般地说道,拈起自己耳后一缕短发。 深亚麻色的发丝在冬日的阳光照射下散发着淡淡的金黄色辉光,让人移不开眼。 那一缕发才到他下巴,与他其他头发的长度格格不入,很明显是被剪过的。 晏从云先是一愣,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开始冒粉红泡泡,身上那种和道侣私定终生的幸福简直藏都藏不住。丹熙熙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她顾忌着楼桂月的感受,大脑飞快运作,打算找个借口离开这里。 一阵沉默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抱歉,我现在想一个人赏梅。” 既然他已经亲口下了逐客令,丹熙熙赶紧带着嵇欣笑和小师弟离开了。 “是大师姐?”丹熙熙忍了一路,没忍住,最终还是问了。 “嗯。”晏从云点头,“我先回去了,她应该还在等我。” “……她现在已经下山了,这是每年的惯例,她应该有跟你说过。” 小师弟愣了:“这么突然?” “一直如此。”丹熙熙看了一眼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又叮嘱了一句,“她下山是有事情要处理,过几天就回来。” 小师弟没理她,幽灵一样飘向自己的院子。 丹熙熙生怕他一时想不开真的去找荆婉容:“是真的,她反正都和你结发了,这几天你耐心点。” “我知道。” 丹熙熙这才放下心。 不过她又想起另一件事,秀眉紧蹙:荆婉容这是在干什么,还结发,难道她真的爱上晏从云了不成? “阿嚏!”山下刚刚找到客栈的荆婉容打了个喷嚏,“谁又在骂我啊……” 她一路上总觉得不安,仿佛自己忘了什么东西。但细细回想,没有什么落在别院的东西。这种隐约的磨人思绪折磨得她快要发狂了。 终于,在铺床时,她仿佛头被重击了一下,想起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在那本书里,丹熙熙剩下的四个道侣中会出现三个,她忘记提醒丹熙熙要注意了…… 荆婉容捏着玉牌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往里输入了些许灵力。其他人都无所谓,但是嵇欣笑,那本书中相当于男主角的存在,她必须提醒丹熙熙注意他一点。 丹熙熙现在却没空理她,因为她正在炼丹。 嵇欣笑突发奇想,想看她炼丹的过程。丹熙熙百般推脱,但终究抵不过一句“那我去找你们意寂宗的掌门说”。 她不情不愿地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磨磨蹭蹭走到丹炉边上:“嵇大人真的想看我炼丹?这个过程可能会炸炉,十分危险。” “久闻丹道友炼丹术纯熟,不会是觉得我不够格观看?”嵇欣笑眯着眼睛。 “呵呵,怎么会呢。”丹熙熙现在是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她的确是以一手纯熟的炼丹术为傲。问题是控火的过程会让她脸上被熏黑,衣服也会烧掉几块,所以她每次炼丹都是躲起来悄悄炼,炼完再赶快去沐浴更衣,干净清爽地出现在人前。 现在嵇欣笑让她在他面前炼丹,无疑是要了她这个好面子的人的命。偏偏她反抗不了,只能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再给他记上一笔。 丹熙熙往炉里装草药时顿了一下,又拿了几味药材过来:“既然有嵇大人观摩,那我也该拿出点真本事才对。” “哦?”嵇欣笑玩味地挑眉,“什么真本事?” “嵇大人可曾听说过雪金丹?” “听说过,不过那丹方需要的寒草很难得吧?” “是的,所以我改了一下丹方,将寒草换成了菊苣,效果虽然差了点,可对炼制的要求也低了很多。” 丹熙熙说着,手上动作不停,cao纵着炉火开始加热。 一直慵懒斜靠在榻上的嵇欣笑看着她炼丹,脸上表情渐渐严肃起来。直到她手下火焰稍稳,不断灼烧炉鼎时,他才长舒一口气:“丹道友的技术确实高超,嵇某刚刚一度以为会炸炉。” 丹熙熙刚才对火焰的控制看得他都捏了一把汗,他虽不懂丹道,但也知道丹熙熙方才说的改良版雪金丹“炼制的要求低了很多”是什么概念了。 丹熙熙正沉浸于控火,没搭理他。 嵇欣笑盯着她被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表情专注的脸,和她衣物上逐渐被火星灼烧出的小洞,眼中的着迷之色更加明显。 他目不转睛地用视线记录下她的每个动作,仿佛要将这一幕深深印在脑海中。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淡淡的烟雾从炉内升起,在两人之间流转。 “……差不多了。”丹熙熙忽然抬头,嵇欣笑正要恭喜她,忽然捕捉到她嘴角一点怎么都压不下去的恶意弧度。 下一刻,滚滚浓烟从炉内冒出,炉子整个炸开,不少金属碎屑直直向他飞去。 “哎呀呀,不小心炸炉了,不过还好丹药成功炼出来了。”丹熙熙棒读出刚刚准备好的台词,“嵇大人,真是抱歉,你没事吧?” 烟应该迷了他的眼睛;最后乱射的金属碎屑是她控制好的,从各种角度朝他飞过去,很难躲掉;至于改良版雪金丹,这是她第一次炼制这个,不小心炸炉了,很正常吧? 如果换作别人,即使是比嵇欣笑更加恶劣的百倍刁难,她都不会这样报复。倒不是她善良,只是她做事习惯留一线。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嵇欣笑非常、非常地特别,她极其喜欢他的外貌,同时深深厌恶他的性格。和他相处给她一种冰火两重天的错觉,让她变得异常焦躁。 春时宗擅长合欢术,她是不是被他给迷惑了? 一想到那些金属碎屑可能会划花那张美丽的脸,她心里有些痛苦。但是这样一来,没了外貌,她对嵇欣笑就只剩单纯的厌恶了,对他伪装出的好意也能更加稳定…… 丹熙熙正在心里盘算着,那边完好无损的嵇欣笑已经挥手用法术散去了浓烟:“多谢丹道友关心,嵇某没事。” 他身周流转着若隐若现的紫光,丹熙熙一眼认出那是防御阵法。 也是,各宗来赏梅的几乎都是高手,她刚刚怎么回事,居然躁动成这样,什么都没仔细考虑就下手了? 她清醒过来几分,深吸一口气。 “没事就好。”她又走近几步,“嵇大人的防御阵法真厉害,之前都没见春时宗的弟子用过呢。” “没有你的丹术厉害。”嵇欣笑话语带刺。 丹熙熙叹口气,偷鸡不成蚀把米,上次她做出这种蠢事还是跟荆婉容交好的时候。 她隐约察觉到他似乎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拿出方才炼制的雪金丹:“这枚雪金丹送给嵇大人当补偿如何?”反正她还能再炼。 “不用。”嵇欣笑意味深长道,“这么好的治疗丹药,还是留给丹道友自己用吧。” 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因为炸炉而比平时更加狼狈不堪的丹熙熙,仿佛有意刺激她一样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精致完好的华服和脸蛋,笑着走了。 丹熙熙一个人留下来默默收拾着残局。至于身上的衣服……她拿过自己的玉佩正准备找燕智美,忽然收到一条传音,来自荆婉容。 “小心嵇欣笑。” 丹熙熙听完那条传音,好半晌才低低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