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我爱着的人啊,生日快乐。
109. 雪山上的金乌西坠总是显得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棉花般柔软的云层在一阵寒风路过的散开些许,露出隐藏在里面橙红色的巨大球体,相当强势的将围绕在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明艳的色彩,铺天盖地的将目光所及的山脉尖峰都笼罩在里面,辉煌的暮色中,连黑夜将临也变得温柔起来,静悄悄的挂起一弯银辉的明月。 朱红的古庙里,一盏明黄色的烛火早已点燃,随着偶尔流进房间里的微风而摇曳,照亮了坐在窗前的两个人的影子,像是两尾游荡的鱼儿,随着烛火不时的跳动而交融又分开,从不停歇。 虽然在早上喇嘛出门之前,就被提前告知了会晚一点回来,但从夕阳坠入山涧时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川在晚饭结束后就一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中拿着的诗集半响都翻不过去一页,视线落点停留在远处的小路上,久久不能回神。 布鲁斯陪在恋人身边,宽大的手掌无声的覆盖在暴露在空气中已经变得有些微凉的手上,十指相扣缓慢的贴靠在一起,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对方。 他知道川和喇嘛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厚——就如同自己与阿尔弗雷德一样,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但经年的陪伴已经让他们对彼此都有了超出血脉的感情。是由很多的信任和依赖组成的轻松之地。软绵绵,暖和和,呆在里面像是被最温暖柔软的被子包围起来的巢xue一样,有着让人安心的独特魅力。 对于自己的成长经历,川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所以在平日里聊天的时候,只要布鲁斯问了,川也就开口说了。 天生的早慧让川在年幼的时候就已经能够记住并明白很多事情了。记忆中那些带着奇怪表情的邻居和亲戚在低矮的蒙古包里进进出出,寒冷的风霜在门帘被掀开的时候如刀般凶狠的灌进纷扰却又寂静的屋子里。那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在他无知无觉中发生了——与他息息相关,但也漠不关联。 没过多长时间,长久出门在外的阿米(爷爷)急匆匆的从远方赶回来,将流转于各个帐篷之中吃百家饭的孩童紧紧抱在怀里,有guntang的泪珠滴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漫长的水痕。 “刚拉梅朵,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小孩已经明白了当初那些走来走去的人脸上的表情是什么了——怜惜和悲伤,还有对年幼孩童未来生活的深切担忧。 他这样想着,乖乖的坐在小马扎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遥远天空上丝丝缕缕随风飘荡的白云,玄之又玄的感觉到了某种辽阔又宽广的空白。 ‘阿妈和阿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原包容了一切,也吞噬了一切。 一夜之间白了大半头发的长辈坐在帐篷外,抽了整整一晚上的烟斗,最终做了一个不知道是否正确的决定——阿米带着不哭不闹安静的让人心惊的孩子从部落里离开,一路穿过茫茫无际的草原和人潮熙攘的城镇,最终爬上这座被风雪淹没的南迦巴瓦峰。 直到现在回忆起曾经的过去,川也仍然能清晰的记得唯一的亲人离开自己时的那种无措和难过,还有些许萦绕在心头的预感实现的了然——早慧的孩童早已看清了离别的终局,站在喇嘛身边,静静的注视有些踉跄的身影一点一点被细雪掩盖。 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阿米*:藏语 爷爷 刚拉梅朵*:藏语 雪莲花 110. 从那以后,这座风霜与白雪的古庙之中,除了清修的喇嘛之外,还多了一个小小的孩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明黄的太阳越过东边的山巅升起散发灼热的光线和温度,坠入西边的山涧时挂在树梢将舞台交给盈满了银辉的弯月;山林间的野兽凶恶也容易相处,只要找到规律也能安然的在密匝的茂林中找到珍惜的药材····平静的生活日复一日,所有的情绪都融化在这片皑皑白雪与巍峨山脉之中。 当川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平静的像是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与自己并无关联。 有振翅的鹰翱翔于山巅之中,高昂的唳声嘹亮,年幼的小鹰已经学会了飞翔,在围栏的天空之中击破厚厚的云层,划出属于自己的飞行轨迹。 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但坐在他对面的布鲁斯却清楚的看到了,自那浓墨般的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怅然,轻轻柔柔,流水般在眼底流淌而过,不等看的清晰,就无声无息的消弭了。 布鲁斯静静的充当着聆听者,紧握在一起的手掌能够感觉得到对方修长手指上一层带着硬度的茧子——这都是日复一日磨练出来的痕迹,在白皙的的皮肤上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痕迹。 山上没有办法通电,寒冷的环境下维持恒定的温度供给是最重要的事情。从川能够握的住斧子的把手并挥舞起来后,隆多嘉措喇嘛就开始教导他:包括但不限于植物的辨别和应用,山川地脉的走势和形成原因、林间野兽的弱点和应对方式、也包括了商贸交易的讨价还价、人情往来的社交和谈话技巧····年轻时候的隆多嘉措喇嘛走遍了祖国的山川四海,学来的各种武技和积累起来的经验到现在已经融会贯通,教导一个小小孩童自然绰绰有余。 这样的陪伴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无声的静逸在安静的房间里缓缓浮动,川和布鲁斯都没有说话,紧扣在一起的双手温暖有力,目光透过紧闭的窗扉,落在门外漫长的小路上。 他们在等待长者归家。 —————— 111. 在日光彻底坠入山脉的前一刻中,坐在窗边视线一直停留在满外小路上的川在某一瞬间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也顾不上于布鲁斯紧紧扣在一起的手,一边拉着他,一边将披在身上的长袍胡乱合拢衣襟,急匆匆的向门外走。 “我好像看到喇嘛回来了,走走走,我们快去接他回来···” 平静的表面被一颗小石子打破了,难得见到川有些慌张的样子,布鲁斯一边回应着已经走神到外面的恋人,一边手疾眼快的将手边早就准备好的手电筒塞到川的手里。 “来了来了···” “哞——” 浑厚的叫声在靠近古庙的时候一声一声的响起,像是在提醒里面的人自己已经到了。小小的黑影随着距离的接近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形如弯月的大角上拴着深蓝色的布条,能够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身形巨大的牦牛是有主人家的。 “喇嘛——,您回来了,今天的行程还顺利吗?如果庙里缺少什么东西,您和我说一声,我下山一趟就好了。这次您也不肯让我陪您···” 清朗的声线温柔又克制,对着亲近的长辈还带了点小小的埋怨与撒娇。川紧走两步上前抓住了牦牛阿朗脖子上的长绳,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示意跟在身后的布鲁斯将喇嘛身前堆积的东西都抱下来赶紧收拾好。 满身厚厚毛发的牦牛阿朗在意识到自己被主人忽视,有些不高兴的摇了摇头,拴在角上的布条被寒风冻得僵硬,挥着动作摇摆的时候还能听到哗啦哗啦的冰霜碎裂的声音——这都能当成武器来用了,绝对一打一条青痕。 险些被重击在脸上的川总算意识到了小伙伴的不满,沉重的哞叫厚重,身形巨大的草原生物小心的避开自己锋利坚硬的长角,用脑袋轻轻撞了撞,温热还带着湿意的黑色鼻子准确的嗅闻到了摊开的掌心里甜滋滋的糖块的味道,舌头一卷,就消失不见了。 “乖了乖了阿朗,先让喇嘛下来,等会再给你糖吃好不好?” 长者笑吟吟的端坐在牦牛宽大厚实的背上,一点也不着急下来。这趟路途中回程的时候他碰到了游荡在草原上的阿朗,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后跟上来的牦牛可是帮了大忙,一路上摇摇晃晃但也毫不费力的带着买来的东西轻松归家。 得到了甜味就安分下来的阿朗随着川的手势顺从的压低了身体跪躺下来,让身上的人能顺利的下来。 “喇嘛,你到底买什么去了啊,我们等了您好久,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被恋人毫不留情的当成搬运工的布鲁斯站在两人身后,无奈的耸了耸肩,小心的避开阿朗巨大的尖角(心理阴影可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从侧面靠近,小心的将上面堆叠的一个布袋拎起来抱在怀里,跟在川身后随着喇嘛的步调慢吞吞的向着庙里走去。 听到‘我们’这个自称的瞬间,喇嘛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圈,视线若有若无的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扫了一眼,在两人察觉到之前收了回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川的手背。 “没事没事,我在山下逛了一圈就回来了,年纪大了,走得慢···” “看看这个,你喜欢吗?” 没有给川说话的机会,在走进房间之后,喇嘛伸手,小心翼翼的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给软布细细包裹严实的东西,一层一层将布料打开——透明的塑料盒中,一个不大的奶油蛋糕静静的安放在里面,新鲜的水果被摆出漂亮的花朵形状,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啊,蛋糕···?” 川当然是见过这东西的,在镇上的小店里,奶油蛋糕一直是非常受欢迎的甜品,甜滋滋,软绵绵,轻而易举的俘获了所有孩子、女生和一小部分男生的心。 但是喇嘛为什么会买这个回来····? 无意识的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川呆呆的站在桌子边,被长者伸手带着才坐下来,迟疑的在奶油蛋糕和喇嘛身上来回转了两圈,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茫然。 长者慢吞吞的将短短一段路就被寒风吹的有些冰凉手伸展一下,捧着一杯还散发着热气的奶茶暖手。提前煮好的酥油茶还咕嘟咕嘟的在大茶壶中翻滚,迸裂出浓郁的香气,光是闻到着熟悉的味道,就能感觉到仿佛从骨子里泛出来的放松和惬意。 感情的交流都是相互的,从还不到自己大腿高的孩童开始,川已经陪伴自己在这座雪山上近二十年了——喇嘛当然了解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为不可察的小动作里面含着什么意思——那个从外地而来的蓝色眼睛的年轻人为这座几近沉寂的古庙带来了新的生气,热烈而明媚。 【这样想来,一切的结局早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兆了。】 “我没问过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自作主张,就把当年你上山的那一天算作你的生日了。” 长长的吐出一口寒气,喇嘛将桌上的蛋糕向着川的为止推了推,融化了的冰在鲜红的草莓上缀起一颗圆滚滚的透明水珠,纯白的奶油堆积出圆润的形状,看着颇让人心动的可口。 “今天起,你就20岁了,” “成年了,是大人了。” 带着时间流逝痕迹的双手粗糙又温暖,轻轻的点在年轻人的额头上。长者温和的看着没有反应过来的,难得表现出一幅呆愣可爱表情的孩子,和煦又郑重的说到: “川,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