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些试探和某个人不想承认的记忆片段
23. 徐徐微风吹过紧闭的窗户,洁白的雪花在清扫干净的地面上重新积起薄薄的一层,,一缕清透的茶香穿过窗户的缝隙,悄无声息的扩散到外面,融成一片冷香。 ‘——嘎吱’一声闷响,一只手轻轻推开紧闭的大门,缓步走进了房间里。 出现在门口的青年单手撑着一个托盘,被熬的软烂的碎rou混在粘稠的米粥中,浓郁的香气霸道的驱散了浅淡的茶香,勾动人的嗅觉,仍任禁不住的幻象起它的美味。 “这是你的午饭,现在你只能吃一些流食。” 檀棕色的托盘被放置在床边,躺在床上一脸恹恹的布鲁斯艰难的挣扎了两下,因为还没褪去的高烧而酸软无力的四肢拼尽全力,还是没能让自己从厚实的被子中脱离出来。刚刚掀起一丝缝隙伸出一只手来,就失去了力气被被子重新被压了回去,只能大口地喘着气,苦笑着向对面的青年求助 “抱歉,可以请你帮我一下吗?” 目睹了对方堪称‘困难’的一系列举动,带着一身冷意的川倚在床边,直到对方开口之后才上前一步,伸手动作轻柔的探进了被捂热了的被子中,单手撑在布鲁斯的肩背上,微微用力,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他的困境。 帮人帮到底,川顺手整理了一些因为动作的转换而变得凌乱的被子,将床上坐起来的人整个包裹起来,仅仅露出两只手。然后转过身将还热着的rou粥端过来,放到了布鲁斯的手中。 “吃吧。” “谢谢。还有,抱歉,这几天麻烦你了。” 明明整个人都热的几乎要烧起来了,但布鲁斯仍然无法抑制的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冷意,冰凉的手指搭在碗边,缕缕温和的暖意从指尖一路延伸到身体内部,美味的rou粥从口中划过落到胃里,仿佛连整个人都变得活了过来。 布鲁斯小口小口将整碗粥都喝了个干净,捧着还残留着热度的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侧头小心的用余光瞥了一眼另一边的人。 自从他被这个人从雪山中带回来,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发生一次。突如其来的高烧险些要了他的命,气势汹汹的在全身各处流窜,搞得他在头两天都处于一个几近昏迷的状态,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无法抵挡住身体的不配合,到最后也只能模模糊糊的感知到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嘴唇被掐开了,灌进了一口热水···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看来,他误打误撞间到达了想要找到的地方。 天气晴朗的时候,他能够透过敞开一道缝隙的窗户看到外面。 冈格所说的描述那些话并没有错,这座雪山之上的寺庙凿壁而建,巧妙地镶嵌在石壁中,依靠山势遮风挡雨不被自然所侵袭,在一片石壁的黑沉之中其实并不显眼。 朱红色的墙壁因为年代久远和风吹日晒已经变得有些陈旧了,随处可见的繁复雕饰仍然拥有其原本的美丽。唯有细雪落下遮挡住山壁的时候,才能在一片洁白中看到这一抹夺目的红色,仿佛白雪中绽放的一朵梅花,动人心弦。 这样说来,他的运气还不错。 24. “过几天等你的身体恢复了,就下山去吧。” 仿佛没有听到布鲁斯的话一样,川看着对方能够自主解决饮食,就从床边离开,坐在一旁的矮桌上,将托盘上另一碗热粥端在手中,慢条斯理的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几天前,他在雪地中将人给带了回来,当时布鲁斯已经快要没有意识了,却还能在彻底晕过去之前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角,说出‘找到你了’这样的话。 抱着莫名的目的来到南迦巴瓦峰的人虽然不多,但也几年下来有一手之数。只要没到必死之时,川是不会参与对方任何举动与行动的。只不过那双钢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的样子实在是明亮动人,才让他起了一丝好奇心,打破了曾经的行动规则。 偶然的心动很快就消散在飘扬的雪花中,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川细心的照顾了这个昏迷的大个子两天,对方才在昨晚迷迷糊糊的恢复了神智,至少能够自己打理自己一些事情了。 “·····” 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飘渺的茶香涌进鼻腔,让布鲁斯更加清醒一些。 他醒过来的时间要比川所知道的更早一些,在对方不在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探查过所有能看到的地方。 木制的家具能够看得出时光的流逝,散发着一种古老的气息。没有任何电子产品,连电灯都没有安装,夜晚中唯一的照明方式还是一盏储满了油的灯盏,在星空之下跳跃着一缕明黄色的火焰,照亮周围的一片空间。 折腾了一趟后本就不适的身体更快的虚弱下去,布鲁斯直到川走进房间之后才又一次醒过来,暖和的热粥下肚,连思考都变得更加流畅。不动声色观察中将川所有的动作都收进眼底,不断解析所有的细节,好让对话能够按照他所想要的地方转移。 但可惜的是,川并没有回应他的道谢,只是平静的说出一句话 ——说是通知也不为过,清冷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仿佛许久没有说过话一样,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干脆利落的砸到布鲁斯的头上,冰的他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 至少要先搭上话才行···布鲁斯默默用手摩挲着碗边,一边思考一边尝试着找出能够继续下去的话题。 “那个,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你看,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之后可能还要麻烦你几天,我们总要要有个能够相互称呼的名字吧。” 观察过周围环境后,布鲁斯就敏锐的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有人生活的痕迹,窗台上有一盆小小的植物,枝干青翠草叶饱满,一看就是被细心呵护的样子;紧挨着窗台的矮桌上摆放着一和精巧的茶壶和几个茶杯,一小盘深黑色的木炭摆放在一边,还有几盒不同花纹的木盒,应该是是不同口味的茶叶······ 不出所料的话,他所身处的房间正是属于这个年轻人的。 “叫我川就好。” 这样说着,川抬首看了一眼似乎满眼忐忑的布鲁斯,在心底为他的状态轻轻叹了一口气。 沸腾的茶水滚滚涌动,散发出略带清苦的气味。他站起身来,将一杯已经可以入口的茶水递给布鲁斯,并将已经彻底凉了下来的饭碗收到托盘里,准备等下一块去清洗。 “川···我记住了。我叫布鲁斯,来自欧洲,目前正在到处旅游,很高兴见到你,川!” 小声重复了一边青年的名字,布鲁斯按下眼中的思绪,表露出一副没什么经验的模样,眼睛亮晶晶,身体前倾,高高兴兴的冲着对方打起了招呼。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种花家呢,这里可真漂亮啊,雪花落下来的时候真的是···嗯,震撼人心?是这样说的吗?总之,我很喜欢这里!” 一个有些鲁莽,行事冲动的年轻人表现得淋漓尽致,布鲁斯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来到西藏之后的经历,一边不露声色的观察者对面青年的表情变化,根据对方的表现转移话题,尽力勾起他的兴趣。 短短几次见面,布鲁斯就已经发现了,川虽然将他带回了寺庙中,但也不过是将他当作一个需要救助的人,除了必要的应答,再也没有其他对话了。 他还想要从川身上得到更多关于那位武术大师的消息,自然不能这样轻易的离开这里。正好现在他的高烧还没有彻底消退,川也不会让他立刻离开,只要能得到对方的同意,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他一定会找到线索,达成自己的目标。 25. 默默的坐在矮桌边,温热的茶水在指尖轻动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川听着不远处布鲁斯没完没了的话语,眼神莫名的在他身上转了两圈,无声的收了回去。 对于这一幕,川在心里有点想笑。 在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刚刚把布鲁斯带回寺庙的那天,昏迷的年轻人已经烧的开始说胡话了,开始几句还能听得清说的是种花家的语言,夹杂着几句磕磕绊绊的藏语,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地名和植物。帮他脱下被雪水打湿的长跑的时候还会猛地睁开眼睛凌厉的望过来,含含糊糊的挣扎,拒绝触碰。 光看下意识反击时那一手瞄着致命点打下去的准度,川就知道对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旅者。但他也不在乎对方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连准备都没有做好就上山,将自己搞得奄奄一息的年轻人罢了,养好了身体就赶下山去就是。 到后面,烧的最厉害的时候,再说些什么川就不太听的懂了。能够从声调上隐约听得出来不是同一种语言,次数出现最多的是“爸爸”“mama”“阿福”···之类的单词。 大概能够听得出来,布鲁斯应该是在思念着什么人,厚重且悲伤的情绪汹涌泛滥,喃喃自语,手脚乱动险些将正在帮他用白酒擦身体降温的川给抱到怀里,得不到反馈就眼眶泛红的看过来,委屈巴巴的像是一个丢了最喜欢玩具的小孩子,水洗一样的蓝色眼眸眨啊眨,‘唰’的一下就滚落了一颗水珠,消弭在对叠的被褥间。 “papa,mama,我好想你···” “····” “放开。” “呜···你为什么要凶我···” 一个转身放东西的动作就被抓住时机准确的扑上来抱住了腰肢,川半坐半倚在床边,看着身前紧紧扣在一起的双手,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这人烧成这副样子,也听不进去他说的话,只顾着得到自己想要的亲密接触。刚刚掐着脖子才喂下去的药一时半会儿也发挥不了,现在又抓的自己这么紧··· 将用了大半的白酒重新封好放到一边的矮桌上,川顺着布鲁斯的力道向身后倒去,一同陷进柔软温暖的被褥之中。 他艰难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两个人变成面对面的姿势,任由对方搂住自己的腰肢将头埋进肩窝里。笨拙的学着记忆中模糊的动作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布鲁斯的后背,对肩膀逐渐濡湿的触感视而不见,低低的吟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 我望 冰川沉寂在云之上 沉睡了千万年沧桑 只剩下威严的浩瀚明亮 仿佛我可以踮起脚尖 覆于云层,撑起永恒的太阳 蜷曲在云层下 有无尽深远的雅鲁藏布江* ······ 古老的童谣重新在这片土地响起,时光的沧桑透过清朗的嗓音低低的飘散在雪幕之中,久久不曾离去。 26. 陈旧的记忆重新浮上水面,还没等听清楚来自有些模糊的,来自阿公的苍茫歌声,回忆就被另一个人略带轻咳的说话声打断,川抬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在心底无声的笑了一下。 布鲁斯应该是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不然现在绝对不会这么镇定的面对自己。 要知道烧糊涂的布鲁斯可真的是够闹腾的,刚刚在歌谣中睡上一会儿,不到一个小时就又一次醒了过来,说哭就哭,嘟嘟囔囔的反复念着几个名字,抱着川的腰不肯松手,哄了半天,直到天空泛起一层朦朦的金光才算安分下来,枕着他的胳膊沉沉入睡。 现在这个人在自己面前装成一副叽叽喳喳的鲁莽年轻人的模样,但其仔细观察的话,能够从那双钢蓝色的眼睛看出隐藏着的警惕的痕迹。敏锐的五感能够让川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低头的时候长时间落在自己身上,从修长的脖颈一路到骨节分明的脚踝,带来的一些微妙的刺痛 被这样锋利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在雪山上锻炼出来的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让川理所当然的察觉到了对方隐藏起来的危险。 偶然间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布鲁斯身上的时候,高烧后遗症让布鲁斯失去了对身体精准的掌控力,也就没有意识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下意识绷紧的肌rou,和扫过身体致命点的视线···他的本能反应已经暴露了一些他隐藏起来的事实。 “——我之前去过一趟非洲,那里的天气可真的很要命,火热的天阳像是一个大火炉一样每天都在不停的散发着热度,如果不做遮挡就走出去,绝对会被晒得脱一层皮。还有那里的人,他们有着和你,和我都不一样的肤色,有点像黑巧克力,你吃过吗?或者说,嗯,煤炭的黑色,五官骨骼也不一样····” 单手伸出被子捧着一碗茶水,将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圆球盘腿坐在床上,布鲁斯兴致勃勃的讲述着自己之前的‘旅游’经历。 他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呢。 别的不说,布鲁斯离开家这些所走过的地方足够多,尤其是做雇佣兵那段时间,更是满世界乱跑:英国,美国,非洲,亚洲···不说博学多才,但完全称得上是见多识广,说到什么都能扯上两句,思维拓展的厉害。 真话九分假话一分,将一些事情的地点和人名换一换就是一个精彩的故事,足以吸引从来没有离开过西藏的川,将注意力逐渐转移到自己身上。 偶尔布鲁斯还会故意卡顿几秒,还会得到来自川催促的目光—— 布鲁斯心中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的计划似乎成功了。 隐隐作痛的心脏被他熟练的忽视过去,若无其事的继续讲述自己的‘旅行’故事。 他并不是第一次用谎言来获取想要得到的东西,但唯有这次,用言语去欺骗一位游离于尘世之外的年轻人来获取情报···看到川澄澈剔透还带着好奇的眼眸,仿佛见到了曾经那个还在父母怀抱欢笑的自己一样,清澈的像是能倒影出他现在的表情。 ——虚假至极,不堪入目。 他只能尽可能的说真话,不让太多的谎言出现。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要一往无前的做到底。更强大的力量,是他目前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抵不上心底那个火焰一样永不熄灭的信念来的重要。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