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可恶！在我桂小太郎亲自上门拜访的时候居然敢外出！” 坐在名为“北斗新轩”的荞麦面屋里，桂一边“呼哧呼哧”吸第二碗大份的面条，一边气到鼓成包子脸还在“哐哐”拍桌；松阳坐在他身旁一边忍俊不禁地听，一边认真品尝对方强力推荐给自己的这份“富有接近满分的人妻感的超美味”荞麦面。 虽然她始终不太能理解长发学生从小就在念叨的所谓人妻感具体是指什么，不过单说这份荞麦面的美味程度，相比她当年下厨时捣鼓出的各种不及格的半成品，这位老板娘的厨艺毫无疑问是满分，也不晓得这孩子心里的满分到底是什么标准。 几分钟前，他们刚在柜台前落座时，对于桂这个接近满分的评价，柜台后那位被他称为“几松殿”的老板娘似乎习以为常，笑着说。 “桂先生心里，恐怕就只有那位是满分了吧？” 欸？那位？难道这孩子有意中人了吗？ 出于对自己学生情感生活的关心，松阳好奇地瞥了他一眼，还想等候下文。 一听这番话的桂却立刻掩饰性地“咳咳”两声清嗓子，转而开始气鼓鼓地吐槽起自己不在家的老同学，就把话题转移开了。 在进来这间面屋的半小时前，他们的确还站在那间万事屋门口没错，但无论桂怎么敲门甚至差点一脑袋砸破门板都没人来应门、打电话同样无人接听后，他只得接受现实。 “真相只有一个！那个懈怠武士之名的男人一定是又不务正业去打小钢珠了！待我用完双人份的半价优惠，就去找他兴师问罪，顺便提醒他还我上上个月借他付房租的那笔钱——可恶！明明上上上个月的都没还给我！” 提起这个话题虽是抱怨的语气，他言语间的熟稔亲密却不加掩饰，处于伪装中的长发师长微低着脸悄悄弯唇，以免无法相认的长发学生留意到自己的表情；几松老板娘则是掩唇轻笑，揶揄道。 “看来桂先生和坂田先生的关系还是那么要好呀。”听口吻显然和这两个人都很熟络。 “哼哼。”捧着面碗的长发男人眸光有意无意侧向身旁看似毫无反应的人，“银时同学可是我从念村塾时就结交的挚友哦。” 又煞有介事地，“至今可是始终维持着由我隔三差五登门造访一次，邀请银时同学共商攘夷大计、然后被银时同学以付房租的理由借走攘夷事业启动资金拿去打小钢珠输得精光的坚固友情哦。” “这可……”几松老板娘哭笑不得似地，“真是特别坚固的友情呢。” “哦吼吼吼，要知道我跟那家伙认识十几年了哦。” “是是，很令人羡慕呢。” 闻言，瞳片下的绿眸一弯。 是啊，听上去就很温暖，并未独自前行，时至今日依然彼此相互陪伴、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着的她的学生们。 这正是她所期望的…… 吃过荞麦面，和老板娘道过别，桂果真拉着她就开始在歌舞伎町大街小巷四处逛，寻找那个照他说法是“不是在帕青哥店输到只剩条底裤，就是窝在酒馆里不省人事”的银发同窗。 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身为攘夷头目的知名度。路过一家酒馆，桂刚掀开门帘“请问——”，店里头立刻有人大喊“喂喂这家伙不就是那个被真选组通缉的桂吗！”，于是松阳就只能满心无奈地和这个从小不着调到大的学生手牵手满大街跑。 “可、可恶！” 身后追着一群想送他去见警察的居民，桂跑得气喘吁吁还在发表颇具气势的宣告，随风飘在脑后的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仍是很适合扎成马尾的长度。 “别想从我、我桂小太郎身边抓走松太郎先生！” ……所以说，会被抓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你啊，小太郎。 前任杀手组织头目加上有“逃跑小太郎”之称的攘夷头目的组合，甩掉几个普通人自然不在话下，逃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松阳帮他拍背顺过气，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说起来，银、唔，桂先生提到的那位银时先生，是有赌博和酗酒的不良嗜好吗？” 考虑到言行要符合作为陌生人该有的疏离感，当然得字斟句酌，一丝在意的情绪都不能表露。 “这样会很伤身体的吧？桂先生要不要试着劝劝他戒掉这些不良嗜好养成健康的生活习惯呢？” “其实他的状况没有我说得那么夸张啦，没到酗酒的程度的，松太郎先生不用担心。”桂看起来并未起疑，还试图解释原委，“那家伙就是……” 只是仿佛有所顾虑，一时间流露出复杂难言的神色，话说一半咽了回去，又变回那副活力满满的模样。 “嘛，总之松太郎先生用不着担心他啦，那家伙可是一直都有在努力生活着哦，一直都非常努力、非常努力地……等松太郎先生见到他就明白啦——真是的！那家伙到底跑去哪里了啊，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时隔十二年终于能再和老师…… 音量弱了下去，黑色长发的脑袋适时扭开了一点，因此松阳没能看见他脸上那个有些焦虑，又有些难过的表情。 明明日复一日等了这么久，明明那么想要再见到她…… 时间不可抵抗地流逝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沿路街灯一盏盏亮起。这条街到夜晚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随处可见最平凡的、最普通的、顺着时间的长河安稳前行由生到死的人类。 ——这是不老不死的非人之物永远无法拥有的生而为人的幸福。 不知陪执着的长发学生一路跑了多久多远、被多少遵纪守法的热心市民追了多少次，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他们总算是把歌舞伎町到临海的品川区沿途所有酒馆和帕青哥店都找过一遍。 可到底还是没找到那个偏偏在今日不知去向的银发学生，松阳也不知道这孩子在执着什么。 他仿佛有什么很迫切的理由，一定要赶在今日把人找出来，眉目间的焦躁逐渐rou眼可见。最后甚至都无计可施到爬上街边一辆货车的车顶，面向夜间没什么人的街道双手做喇叭状。 “喂！银时！在不在啊喂！有没有人见过万事屋的坂田银时啊！” 顶着偶尔路过的几个行人怪异的眼神，桂一遍又一遍喊到嗓子都有些嘶哑，松阳见他这样子，着实心疼不已。 看时间太晚，她正想借此跟对方提议不如先回去，那台沉寂一下午的手机这时却在内袋里震动起来。见桂注意力暂时不在自己这边，松阳迅速闪身藏进拐角打开手机，便看到土方给自己发了一条“归队，进城”的简短讯息。 乍一看有点没头没脑，但结合真选组的工作内容，松阳大致理解了这条简讯的意思，看来自己待在小太郎这边的时候，真选组的其他人是去了江户城例行守城。 ……当然可以装作没看见这条简讯，只是再继续和这孩子相处下去，自己恐怕会…… 下次……不，不能再有下次，也不会再有下次了吧。 深深叹口气，松阳敛了敛心神走出来，就望见桂已经从车顶上下来，正杵在路灯边一言不发地低垂着脑袋。 那个映在昏暗灯光下的身影，身旁空空落落的只有脚下拖长的影子，莫名散发出一种被抛下的孤寂感，看得松阳一阵揪心。 “桂先生？” 他像是深陷在某种消沉的情绪里。松阳忙走到他跟前唤他，桂闻声猛地抬头，漆黑的大眼睛怔怔望了她一会儿，突然就将她用力一把拥进怀里，羽织衣袖下的两条长胳膊绷紧肌rou死死箍住她的腰。 “还以为松太郎先生又被抓走了……” ——欸？为什么是又？ “连劫狱的计划都想好了。”闷在颈侧的嘟囔声听上去说不出的委屈，“都打算发简讯通知伊丽莎白——啊。”语调又变成带一点小小的雀跃，“伊丽莎白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哦，松太郎先生还没见过他，等和银时碰上面，我再带松太郎先生去见伊丽莎白。” 所以说，真的不会有人来抓走她啊……松阳哭笑不得地顺顺他的黑长直。 一想到要分别，心里一酸，习惯性拿又柔又软的嗓音哄他，“抱歉抱歉，只是去一边接了个电话，因为突然有要紧事，唔……” 思索着告别的措辞，她还没提，桂就心有灵犀似地，闷声闷气地开口：“松太郎先生是要走了吗？” “嗯……有点急事。” “……不能再多待一会儿吗？” “抱歉，我……” 说着，松阳犹豫了一会儿，又轻声道，“我看到啦，和我想象的一样，桂先生果然是个非常可靠的领导者喔。” 正如自己一直以来所期待的那样，这些曾给予自己温暖和希望的小小武士们，都会成长为无比出色、灵魂无比耀眼的模样。 “说好要加入桂先生的攘夷事业，所以我处理完事情之后很快就会再来见桂先生的呀，等到下次见面时，桂先生再把重要的朋友介绍给我认识吧。” “……下次吗。”腰身被抱得更紧了，“我知道了。”却不像是要放手的样子，“我知道的，其实……”音量弱到完全听不清。 保持着拥紧她的姿势好一会儿，最后桂轻轻颔首，又缓缓松开抱着松阳的手，“我明白啦，松太郎先生。” 在松阳看不见的角度，眼底满溢的悲伤极力压制下去，“那么就暂时先在这里道别吧。”看向松阳时，目光仍是属于引领众人不断前进的攘夷头目该有的坚定不移。 “下次见面时，再好好把今天没来得及说的话对松太郎先生说完，约定好了哦。” “嗯，约定好啦。”松阳微笑着回应他。 ——尽管一如往昔，许下的约定依旧不知何日才能兑现。 转身离去时，长大成人的长发学生还停留在原地。松阳走出一段距离，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忍了忍还是没回头，继续向前走。 她身后越来越远，长发男人仍一动不动立在路灯下那一小块阴影里，眷恋的目光遥遥望向她离开的方向，直到那个背对自己远去的身影彻底于茫茫人海中消失不见。 ＊ 距离这对重逢却不曾相认的师生就此在街边分别后，时间还在向后推进着，天色已深，还有两分钟、一分钟—— 就在这时，距离几公里外的千代田区中心，那座有着标志性天守阁的江户城之中，骤然响起一声又一声如惊雷的轰隆巨响！ 不同寻常的数声巨响很快传遍附近，城下町的居民们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哪里来的炮声？”，“又有天人入侵了吗？”，“是攘夷分子的恐怖袭击吗？”，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今夜想必无人能安心入眠。 要是正巧走在临近的街道上，循声去看便能一目了然不远处冲天的火光，伴随着这阵接连不断的轰隆声响，一道道火光照亮天守阁周围一整片区域的夜空。 在这片被炮火照亮的夜空下，架在厚重的城墙上的数筒大炮被一柄看似粗制滥造的木刀一一粉碎；幕府麾下的足轻们战战兢兢地举着武士刀在炮火声中节节败退，此刻的江户城内俨然一副战火纷飞的混乱景象。 时间回到数小时前。 到外出的万事屋众人还在为吉原花魁日轮太夫的委托奔走，结果一路追查到那座位于江户城的天守阁之内，在某个团子头夜兔少女的带领下会见这个国家的公主并成功进入江户城之时。 ——小神乐/这丫头真的和将军家的公主是朋友啊！！！ 到镜片疯狂反光的万事屋打工仔眼镜少年内心震惊不已，他身旁耷拉着半边衣袖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银发男人也是一脸震惊到眼神死之时。 “澄夜！好久不见阿鲁～” “小神乐，好久不见～对了，帮我带新口味的醋昆布了吗？” “嗯，当然阿鲁！” 到相聚的少女们顶着cao心劳力的老管家复读机式“澄夜殿下！请注意礼仪！”相亲相爱地窃窃私语，从喜爱的食物口味聊到彼此的近况，理所当然地提起某个私下聊天时偶尔会提及的名字之时。 “咦，所以说澄夜最近都去不了那个まず殿那边念书了吗？” “是まつ殿啦，小神乐又念错了啦。” “地球语好难懂阿鲁。” “诺，写成汉字是这个字，松。” ——总而言之，先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银——” 因为注意到自家老板落在后头没跟上来，不明缘由的新八想回头叫他，头一回不自觉打了个抖。 白底蓝云纹羽织的银发男人一语不发地微低着脸驻足于背光的阴影里，额前银白的卷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双眸色火红的眼眸。 ——没由来地，那副模样看上去竟有几分骇人的意味。 “那个啊，阿银想问一下。” 一开腔，分明还是平日的万事屋老板那股懒散的语调，新八这才松一口气，想着那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前头已经踏进和室里的两个女孩子还在就某位殿下的话题闲聊，“人长得又漂亮又温柔，性格也温柔得不行，笑起来真的好好看。”，没理会一旁的管家爷爷满头大汗地“请不要再谈论那位殿下的事情了！”，闻声一起回转头看过来。 “银酱？”/“银时先生？” 银发男人抿了抿发干的唇，又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就好像他将要开口说的那句话，过去已然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那位松殿下，阿银能见……能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