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契机

    一个头戴抹额一身白衣的十一二岁的少年在甲板上四处指着喊道：

    “叔叔那里，那里，还有那里！”

    桅杆顶端的慕容家中年人一手捧册，一手挥毫，写道：

    五湖帮船覆，帮主刘海南跃上临船，十五名弟子坠于水中！

    形意门与嵩山派九剑门等五船相撞——

    天水赵家浜三十六人死于霸刀黄华之手！(二者恩怨详见百家争鸣篇！)

    少年跑到船沿，一只手扶着船舷，一只手指着远处天空喊道：“叔叔，天龙老祖对连漪长老出手了！”

    只见万钧剑意落于头顶，连漪长老用力一蹬，凌于半空，集全身之力剑指苍天，只见一道圆形屏障沿着剑尖扩散开来，那剑意虽是万均之势，但一时竟被阻滞于空中！

    她灰白相间的发丝已经披散开来，衣袍咧咧作响，显然且坚持不了多久。

    云中谷那雄浑的声音冷哼了一声说道：“哼！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只见那三丈剑身突然光华流转，暴涨一周！

    连漪长老嘴角溢血，眼睛血红，却，丝毫不让！

    只见她两只衣袖炸裂开来，化成碎片，露出洁白的手臂！

    “云—中—谷！”

    连漪长老一字一顿喊着云中谷的名字，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无奈。

    她声嘶力竭之后，如落叶一般飘坠而下，而天龙老祖的无上剑意也随之化作虚影！

    一声落水声响起，悬于半空的常虚道不由得感叹：“一步错，步步错！她的一生结束了！”

    陆成空站起身说道：“我比她年长，却不是她的对手，若她到了云中谷前辈的年纪，修为当在其上！”

    洛城盐商柯素察立足于缆绳之上，淡淡自语：“她死了，渡流之法也就不复存在了，我等也将殒命在此！”

    孙谋面色淡然的转开了视线，向着对面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轻轻点头，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现在的水面，已经乱作一团，很多船被撞的破碎不堪，只有一些轻功好的人，总能找到落脚点，相对来说没那么狼狈不堪，大部分人还是只能等死，不久前的惨烈景象再次上演。

    胡列一脸焦急的问道：“孙老弟，现在咋整啊？”

    孙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笑着向星夜旁边那个双眼红肿不断抽泣的粉衣少女说道：“小姑娘，告诉这个大个子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粉衣少女抬起头看了看胡列，怯生生的说道：“周白瑜！”

    “胡列大哥，你看，白鱼入舟，这是好征兆，你不必担心！”

    孙谋向胡列说完又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胡列目瞪口呆，他根本不明白“白鱼入舟”是什么意思，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时候孙老弟还如此淡定，即便已经达到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超脱境界也不至于这般谈笑风生呀！

    此刻陷入深深担忧的可不是胡列一人，几乎所有活着的人都被吓破了胆。

    现在的情况和之前还有所不同，之前身手好的还能逃过一劫，运气好的掉进河里也会有人搭救，但是这一次，即便你的身手再好也无法逃走，运气再好也不会有人搭救了，只有死路一条！

    有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喊，有的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白衣少年放眼望去，一片哀嚎，他不由得自语道：这就是叔叔说的人间现实吗？

    他看见临船的陆成空神色淡然于原地盘坐，将长剑入鞘放于身侧，水面已经漫上甲板没过了他的腰间！

    不解的问道：“陆前辈，您这是做什么？”

    陆成空缓缓闭上眼睛喟然长叹：“此行已然沦为笑柄，挣扎已是徒劳，给自己最后一点体面吧！”

    少年哑口无言，目瞪口呆的看着水面渐渐没过陆成空的头顶！

    慕容家的中年人写道：百剑门陆成空不为纷乱嘈杂所动，神色从容坐于船头，静待水面漫过头顶，这是属于他的体面！

    写完，他双脚用力一蹬，缓缓落在少年身旁！

    九华山常虚道带铁掌帮窦宏骑和洛城盐商柯素察等十几个高手来到他们面前。

    见慕容家这一老一少一脸茫然，常虚道说道：“慕容先生，我等集众人之力，将您送出这里！”

    慕容先生恍然大悟，立马看明白了，这些人并不是想让他活着离开，而是想让他手中江湖实录的册子流传出去！

    他淡然一笑，将手搭在白衣少年肩头，说道：“这是我的侄儿慕容惊寒，几位若有心，将他送离这里吧！”

    常虚道说道：“唉！罢了！若非成功率太低，将你叔侄二人都送出来又何妨！”

    慕容惊寒一听这话，抬起头看向叔叔，说道：“叔叔，我要和你在一起！”

    慕容先生凄然一笑道：“我必须死在这里，这是我的宿命！你还小，要想办法活下去！”

    慕容惊寒毕竟只是一个孩子，眼睛顿时湿润了。

    慕容先生将手中册子交到了慕容惊寒手中，说道：“惊寒，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们慕容家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死于江湖事，这是慕容家的责任，也是宿命，你无需惋惜！”

    慕容惊寒接过册子，擦拭着眼泪。

    慕容先生看了看他说道：“这本册子重于你的生命，好生看护！”

    慕容惊寒将册子紧紧抱于怀中，说道：“侄儿明白！”

    慕容先生举目四望，那安静温和的雾气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无情翻涌，他浅笑道：“这漫天雾气不好辨别方向，你怕不怕？”

    慕容惊寒坚定的说道：“我不怕！”

    慕容先生摸了摸他的头，淡淡道：“江州的孩子都是水里的鱼儿，叔叔相信你会平安无事的！”

    ……

    漫天的凄厉嘶嚎，听的胡列百爪挠心，忍不住再次说道：

    “孙老弟，哥哥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只希望能活着回去，你嫂子和侄女儿还在家等着我呢！”

    孙谋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会有事的！”

    孙谋话音刚落，哐当一声，他们脚下的船同相邻的船发生了猛烈的碰撞，船舷被撞断很大一截，连带着甲板也有大面积的坍塌，水很快便溢了上来，船上十几号人皆被震的向船尾栽倒翻滚。

    星夜反应迅速，及时将粉衣少女周白瑜抱起，飞向空中，落在了缆绳上，缆绳随船只剧烈的晃动。

    胡列艰难的扶住船舷抬头一看，眼睛立马瞪得和铜铃一样，急忙左顾右盼，向船下张望扯着嗓子大喊：

    “孙老弟，你没事吧，你在哪？”

    可是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胡列脚踏水中，手忙脚乱的四下寻找，不停地呼喊着孙老弟，水很快便到了他的膝盖……

    星夜见周白瑜目不转睛的望着一个方向，神情落寞，于是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墨青色穿着的中年人在水中拼命的挣扎！

    正是燕山侠侣中的夫君，周白瑜的父亲！

    他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碎落的船板，转眼便被其他人抢了去。

    这时一条小船从他身旁划过，他急忙奋力拍打着水，艰难的游了过去，紧紧抱住船桨涕泪横流的嘶嚎道：“求求你了，你这船还可容下一人，救救我吧！”

    划船那少年用力拽船桨，试图摆脱他，喊道：“我们还要去救师父！”

    见人不允，他似心生歹意，气急败坏的去拉扯那少年手中的船桨，想把他拖到水里。

    少年身后一人见状，毫不犹豫的拔出佩剑刺穿他的肩头！

    可是他双目圆瞪仍然不松手，那人看来没了耐心，将剑抽回再次用力一刺，这一剑是向着他胸膛刺去！

    他哇的一口血溢出，周身的水已然变得血红，但是死不撒手！恍惚中向周白瑜这边看了一眼！

    少年见状，急忙松了船桨，也不知他是死是活，抱着船桨向远处流去，直至消失不见！

    周白瑜始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直到消失于雾中，她才流下泪来。

    星夜说道：“我们走吧！”

    说完抱着她从缆绳跃上船舷，跳上另一艘船……

    一艘水已经没过甲板的船只上，一对青年男女靠着桅杆坐着，青年一手搂着女子的肩，一只手攥着女子的手，他看着周白瑜的父亲消失于雾色中，面色淡然的说道：“师妹，你知道吗，很庆幸我们没有走在最前面！”

    女子不解，抬头看向男子，说道：“师兄，我不明白！”

    青年没有回答她，而是用力的将她抱紧，似要将之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女子也将头紧紧的枕在青年肩头，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水面慢慢的没过了他们……

    在常虚道等人的合力推送下，慕容惊寒坐在一只小船上驶出了这片死亡之地，他紧紧的抱着叔叔给他的册子回头张望，可是除了一望无际的白，什么都看不到——

    “乍觉春不暖，乍觉冬不寒！

    你是黑夜飘零月，你是瑜洲片琉璃。

    你是花间人不睡，你是枯槁似长眠。

    你是初冬三杯酒，你是江湖落纸钱……”

    倏忽间，他听见叔叔哼唱起了静轩阁五阁主稽流汤填在慕容家《江湖实录》扉页的那首小曲《觉》。

    看着周围的大雾，眼前浮现着刚刚看到的种种，他竟不由自主的跟着哼唱起来——

    “乍觉春不暖，乍觉冬不寒！

    无意来去觅踪影，凭栏赏云烟。

    春不暖，春不暖。

    冬不寒，冬不寒。

    谁笑芳华倦留颜，红尘故人闲……”不思无为的天下本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