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那些东西

    事实证明,哪怕读到博士，命运的后颈皮还是命运的后颈皮。

    猫咪博士老实了，它软软地吊在殷刃手里,瞧着像个黑布袋。与普通猫不一样的是，被揪着不耽误它骂骂咧咧。煤球先生把种种不雅脏字骂了个遍,对在场所有人类无差别攻击,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可见，人类不会羞于谈论猫铃铛,这种事反过来也成立。

    反而是殷刃先听不下去了,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放开它吧。”罗万象小姐使劲挖挖耳朵。

    猫的声音尖声尖气，破坏力格外惊人。好处也有,桑杰的注意力暂时被引开,崩溃的表现轻了些许。

    随着她转过身体，殷刃暗地咦了一声。

    桑杰被小怪物sao扰的症状较轻，似乎不是她“天赋异禀”的缘故。

    比起在符宅时，她的胸口多了串夸张的骨制项链。

    那项链无疑是人类眉心骨所做,得有两百年以上的历史。骨头上雕满细细密密的符文，散发出微弱的气息，那些气息大同小异，大概属于她的多位祖先。那些白色的小怪兽显然不太喜欢这些骨头,只有少数愿意靠近桑杰。

    “汇合”的决定还真做对了。

    他小心翼翼放下那只疯狂喷脏字的猫,猫博士倒是不傻，没有立刻跑掉。它嗖嗖爬到罗万象的机械最高处，俯视四个肤浅的人类,黑蓬蓬的尾巴扫来扫去。

    “要不要一起行动？”殷刃假装无事发生,“这样效率更高,也符合识安的企业精神。”

    钟成说牢记自己“偷懒”的新任务,他后退一步，非常敬业地半躲在殷刃身后。罗万象上下瞧了他们一遭，嘴里唔了两声。

    “修行者主导的搭档啊。挺好，刚好跟我俩互补。”能被选来比赛，罗万象的反应极快，她答应得非常痛快。

    “就是这猫……啊不是，这位博士先生……”她挠挠头。

    猫咪博士已经开始舔爪子洗脸。

    “我去找我的同伴。”它说。

    “可是……”罗万象吃了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阻止竞争对手做傻事。

    黑猫继续洗脸，嘴里嘲讽地咪呜两声。

    “你们肯定在想，后方指挥怎么能单打独斗？”

    它抬起碧绿的眸子，两只瞳孔在阴影里扩得圆溜溜的。

    “那两个公的态度很自在，情绪非常稳定。他们身上的通讯设施在运作，一定是联系上了自己的后方指挥，有了初步方案。”

    殷刃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公的”是指自己和钟成说。

    猫咪博士弓起身子，两只后脚伸得直直的，用力舔肚子上的毛。

    “罗万象，你们临南后方指挥是随身AI。如果我加入你们，这个队伍的后方指挥太过富余，只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对你们来说，解释到这个层面就够了。”

    “可是这里很危险。”桑杰的盲眼停在竞争对手的rou垫上，眼圈还有点发红，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视物。

    煤球：“这里对我来说更像游乐场。虫子反应慢得很，平时我都把它们当零食吃……你们人类会害怕放大几百倍的脆皮炸鸡吗？”

    殷刃条件反射地咽了口唾沫。

    “一个道理罢了，不要总拿人本位的视角看问题。”

    黑猫动动耳朵，睨了殷刃一眼。

    “当然，昆虫是很不错的蛋白质来源，吃之前还能玩很久。如果你们感兴趣，欢迎随时尝试。”

    殷刃不禁回忆了会儿附近的丰富虫类，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个正着。钟成说拍拍他的背，很公正地劝慰：“猫就是这样的动物。”

    罗万象看着还想说些什么，黑猫却没再理睬她。它蔑视地瞧了众人，一甩尾巴溜了。

    桑杰非常遗憾地目送它离开。

    ……

    尸体腹部。

    同行没多久，葛听听的“理性计划”就开始慢慢崩盘。

    胡乱前进，身体会变小。走路时不去随时辨别气息，很容易被突然蹿出的巨虫袭击。不过经历完更升镇的大逃杀，葛听听对这些适应良好。

    但更升镇的时候没有拖后腿的队友——

    原本她暗暗指望符天异发挥他的高强战力，结果这位符家精英率先崩溃。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行动没多久，除了食腐虫类大全、歪瓜裂枣的微型邪物，他们还遇见了一种零星的白色怪物。

    它们冒着淡淡的凶煞之气，半透明的白色菌丝四处延展，眼球般的结构永远湿漉漉的。

    葛听听不慎碰到一点，她没有产生多么奇怪的反应。硬要说的话，她对这场比赛产生了更大的热情——自己绝对要变强，留在不愁吃穿、待遇优厚的识安。

    这股热情大到有点不正常，几乎要转成“万一被开除了怎么办”的恐惧。好在大体上，它还是起了正面效果。

    陶姨和黄今也没有太大的异样，两人只是各自掏出了手机，看着屏保上某人的照片，又深吸一口气，将其塞回去。

    黄今的状态更差点儿，整个人魂不守舍。

    好在此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档案馆先后被rou苍耳和孔宛青放大情绪，“清心符咒”取代“爆破灵器”，成为了黄今最擅长的东西。

    他在自己的手臂上描画出无数血痕，新鲜血液散发出隐约红光。红光照耀下，黄今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没有抱着丁李子的屏保就地瘫倒。

    尽管他看起来很想那么做。

    而另一方面，已经有人瘫倒在地。

    符天异差点一头栽倒，他勉强靠上rou壁，狼狈地滑到地上。不知为何，他收到的冲击是最大的。

    这位符家新秀头发散乱，衣衫脏污，早已不见最初的从容。他紧靠墙壁，抱着双膝，呼吸急促到不像话。

    “小心过呼吸。”陶姨严厉地提醒道。

    符天异却像没听见一样，他的瞳孔疯狂颤动，巨大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不断回荡。他越失控，身上爬上的白色怪物越多。半分钟过去，此人化作一个白乎乎的怪物堆，身上像是积了三尺厚的雪。

    葛听听没办法，借助尸rou涌动，她拽住黄今的后衣领，把他拖到符天异面前。

    见死不救一定会被扣分的，她朴素地想道。

    黄今幽幽地看向符天异。

    “他非常恋家，对符家有着近乎信仰的崇拜。”黄今眼中，符天异的思绪错乱运转，“这份眷恋让他特别紧绷，生怕自己在家里惨败——越瞻前顾后越施展不开，指的就是这种人吧。”

    葛听听：“……你先赶紧给他画个清心符咒谢谢。”

    黄今的语调有点不太对，这人平时是有点尖刻，但从未这样直接过。

    “我是想说，你还要带着他啊？”黄今一边朝符天异脸上画符文，一边大声嘟囔，“咱们又不是殷刃他们那种怪物，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继续。”葛听听说，“既然来比赛了，我们就是要认真比啊？”

    “这么认真干什么，你忘了识安怎么对你的了？你严格意义上都不是成年人，还得跟他们去乱七八糟的鬼地方。”

    “我就不懂，我犯过罪，被罚也就私下骂骂。你连刑事责任都没有，何必上赶着遭罪？受虐狂吗？”

    黄今画血符的动作停住，他身上的白怪物坠下一串泪水。他语调里的怨气愈发明显。

    葛听听看完手机屏幕，愤怒地瞪大眼睛。

    “你有能活下去的手艺，而且只要你不说，没人能看出你身体的异常。”AI的语音响了许多，“你要不是犯事，能轻松地找到工作糊口。我呢？”

    AI的语音平静至极，葛听听的五官却有些扭曲。

    “我呢？”她再次质问，举起手机，“低学历，交流障碍，没有钱，甚至没有一技之长，人生一眼看到底。没有这个，我连和你们正常交流都做不到。”

    “我不知道危险吗？我不怕死吗？识安没有理由白养我，我只有不停训练、学习、变强，这样才能保证安全。甚至能爬得更高，永远不会被淘汰！”

    来了，隐约之中，葛听听有种一脚踏空的不适感。

    那些眷恋化作被抛弃的恐慌，小怪物们渐渐朝她行进。

    “逞强也得有个限度，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黄今攥紧手机，浑浊的黑暗里，丁李子的屏保格外显眼。

    “站着说话不腰痛是吧？你凭什么这样教育我？当初你还不是自己想死。”

    葛听听知道，她不该说这个。但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只想倾泻即将爆炸的情绪，完全控制不住手指的动作。

    黄今径直站起身，拉下脸，清心符咒也不画了：“行行行，你积极你牛逼。谁找的狗屁事谁处理，我还真不管了——黄毛丫头就是矫情。”

    全程，陶姨异常安静。她与己无关似的看着手机屏幕，眼皮也不掀一下。符天异还蜷缩在rou壁一角，呼吸逐渐有了紊乱的趋势。

    “喵呜——”

    一声尖利的猫叫划破黑暗。

    黑猫从阴影中跃出，轻巧地踏在白色小怪物身上。猫咪博士尾巴扫了扫地面，炸起背上的毛，发出一声充满敌意的哈气声。

    小怪物不知受了什么影响，竟向后瑟缩了几步。

    “人类，都看我的眼睛！”它尖声叫道。

    葛听听和黄今停住争吵，陶姨侧过脸，就连符天异也挣扎着抬头，看向黑暗中那两个绿点。

    黑猫紧接着发出一声巨大的呼噜声，那呼噜像是直接灌入了他们的脑袋。

    低频而柔软的呼噜声，像烤暖的绒布毯，一点点蹭过紧绷的神经。如同整个人泡进温水，葛听听骤然一阵放松，无名火登时散去大半。黄今的脸色好看了不少，陶姨木然的眸子里有了焦点。

    “煤球，刚才的敌人……是情绪放大……？”符天异挣扎着站起来。

    “我就知道，这里有那种看不见的怪东西。”煤球细声细气地说，“你们这种高度群居动物就是麻烦，乱七八糟的情绪太多。”

    葛听听和黄今下意识想对视，两人又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错开视线。

    尸笼外。

    “‘无量’分支的猫，科学岗的能力者，有点意思。”符行川摸摸下巴。“效果还挺明显，你们怎么发现的？”

    燕都分部的教练——周贡挠挠胖脸，笑得慈眉善目。

    “也不是特地研究，就是发现‘无量’分支的能力者不容易被‘共鸣’分支的能力者影响……你招来的这群小东西，能力本质上和‘共鸣’没啥区别吧？”

    “这算押题吧，燕都这么想赢啊？”符行川扬起眉毛。

    “哎哟你这话说的，我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功课。”周贡笑得更乐呵了，“你看，符天异这不也不太行嘛……”

    这胖家伙精得很，符行川嘴角抽搐。

    符天异不行，丢的也是符家的人。只是周贡肯定也有正经考虑在——这样可以让那个温室小年轻长长记性，就这一点，符行川双手双脚赞成。

    “我说。”

    一直保持安静的“第一巫祝”乔商开了口。

    “符行川，尸笼是个好题目。但我以为你会拿虫子和小型邪物做文章。你直接把‘那些东西’当考题，上面没问题？”

    符行川挠挠后脑。

    “桑杰，萨满流派修行者，她的家族一直对‘那些东西’有隐约的察觉；煤球，无量能力者，能力相克加上物种差异，能做到免疫‘眷恋’的影响；我们这边，也有几个挺有意思的小朋友。”

    “他们碰撞碰撞，说不定能发现一些咱们没有察觉到的线索呢——各位都是在档案馆特训过的人，‘眷恋’算是‘那些东西’里面最弱小的那一拨了吧？”

    乔商皱皱眉：“是这样，但对他们来说还太早。”

    “那可未必，敌人可不管你接触得早不早。”符行川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语调轻快，“一个直觉，最近可能要变天。”

    乔商探寻地看过去，符行川却没有继续解释。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按在尸体上。

    “不错，临时队伍基本定型。真正的考核可以开始了。”年终的凶人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