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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酬和、〈列女传〉和赵文龄》

    

《关于酬和、〈列女传〉和赵文龄》



    【一】关于酬和

    芙蓉面,云鬓解双螺。

    何见人间烟火色,

    望舒驰月踏菱歌。

    夜雨挽星河。

    人生第一次填词,为了给序哥哄老婆。

    《挽星河·壹》里,刚为老婆涂好指甲的序哥出口成章,轻轻松松讨得佳人欢心,堪称大齐御制撩妹教科书。然而现实生活中,这二十七个字我揪着头发凑了三四天。

    每一个装13男主背后,都有一个秃头亲妈负重前行。

    虽然自诩文艺少女,我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作诗填词,好诗好词早让古人写完了,今人再努力也只是无病呻吟,还很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如换个赛道卷。感谢序哥给我一个附庸风雅的机会,而且写得烂大家也会认为是他不行和我没有关系,我赢两次,阿门(不是)。

    《望江南》成功附庸风雅还要感谢我的好朋友哭哭生(是美女),我对倚声只通一窍,这一窍就是读完《人间词话》学会了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指点点,具体表现为我不行我不上但我偏要BB,姜白石你写的什么破烂玩意儿叉出去(不是)。

    哭哭生教我看《词林正韵》,与我一起挑了词牌名,“夜雨挽星河”的“夜雨”也是她陪我去拿快递路上的灵光一现,青姐夸奖序哥的“开合清丽,兼刚柔文质”,是我揪了三四天头发之后迫不及待发给她求夸夸收获的赞美。

    小时候背《滕王阁序》,背到“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我还以为我不会遇到的。

    不记得我把《望江南》发给她的当夜还是次日,她回了我一阙《望江南》:

    疏窗闭,蒿里病犹疴。

    枕醉曲流孤泪尽,

    月深空黯后庭歌。

    夜雨冷星河。

    虽然为了贴合人物我改了前三个字,但终稿与初稿沉郁悲凉之意并无二致。

    那天我高兴得只会在聊天框里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次知道“酬和”这个概念,是初中学《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当时就觉得这首诗标题奇奇怪怪,听了老师讲解,才知道“酬”是指刘禹锡作诗应答白居易的《醉赠刘二十八使君》,文人以诗作唱和,高山流水,风雅至极(元白党浅嗑一口刘白)。

    后来读宋词,被贺铸的《青玉案》惊艳,“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再翻几页恰是苏轼和韵的《青玉案》,小序有“和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贺铸,字方回。

    因为贺铸这首《青玉案》写得太好,此后有二三十人和韵效仿,苏轼也是其中之一,据说被认为是最好的和韵之作。相信每一个创作者都会羡慕,羡慕像贺铸一样作品受到读者甚至其他作者的喜爱和赏识。我当然也很羡慕,睢园绿竹,建安七子,还有元白唱和,大观园海棠柳絮皆可落笔,不过我不认为自己能收获这样的快乐,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不写词。

    直到遇见哭哭生,直到我写了《望江南》。

    从前以为簪花穿汉服就是对古人生活最细致的模仿,当我收到人生第一篇酬和之词,虽然正对着电脑手里握着鼠标,头顶白炽灯管比任何油灯蜡烛都要明亮,我却好像一瞬间落座兰亭雅会曲水流觞的河湾,碧波清漪,她含笑看我,春溪悠悠飘来一只白玉酒盏。

    在这里我还要再次郑重感谢哭哭生为赵文龄小jiejie写的《侍宴秋狝应制》,如果没有这首应制诗,没有那首《望江南》,这个角色不可能如此生动鲜活,感谢她和我一起为《帝台春》第一才女赵文龄注入蓬勃的生命力。

    【二】关于《列女传》

    “人生如白驹过隙,死不足恨,但夙心往志,不闻于没世矣。”

    第一次读到这个句子,是看高考作文素材,其实类似感叹壮志难酬之憾的文言文多如牛毛,我偏偏记住这一句,因为结尾的出处《魏书·列女传》。我想当然地以为这是一个女子怀才不遇的痛楚,如同秋瑾女侠“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的宣言,在男声嘈杂的历史长河中发出了属于女性微弱而响亮的声音。

    这种感动一直持续到我去找了原文出处,就像64章青姐拿着书觉得手脏,我看到这句话其实是男人的遗言,他死后年仅十六岁的妻子割耳守节,而且名为《列女传》,妻子作为女人只有一个“房氏”,他这个男人却在《列女传》有名有姓。我觉得眼睛脏了,蓝月亮也洗不干净。

    后来读了一些相关的研究论文,《列女传》最初由西汉文学家刘向独立编撰,但并非官方正史,直到南朝宋范晔重修《后汉书》,才将《列女传》并入正史。自公元前104年司马迁开始创作纪传体史书,到公元445年范晔完成《后汉书》本纪、列传的写作,时隔549年,女性终于在正史留有一席之地。

    不论是刘向还是范晔,他们编纂《列女传》都不是专为贞烈妇女而作。刘向《列女传》记录的128位女性中“真正殉节的贞烈女性只有10多名,约只占全书的10%”[1],他认为女性值得颂扬的品行还有“贤明”“仁智”“辩通”,范晔更是在序言中表明:“余但搜次才行尤高秀者,不必专在一cao而已。”

    《列女传》最初的“列”并非“贞烈”的通假字,而是如“列传”一般表示“列叙事迹”之意。

    在范晔的《后汉书》中,因才学留名的女性有5位,因贞烈留名的女性有5位。

    好像看起来才女也不多的样子。

    那如果我告诉你,自公元581年隋朝建立,一直到公元1644年明朝灭亡,这一千多年岁月里,隋、唐、宋、辽、金、元、明,正史记载的才女只有一位,唐人魏氏女,与房氏的待遇如出一辙,《列女传》女人有姓无名,《列女传》男人有名有姓。李清照在《宋史》中只跟着父亲被提了一嘴,《宋史·列女传》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有趣的是,欧阳修、宋祁重修《新唐书》,还将《旧唐书》唯一一位因才学留名的魏氏删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宋史·列女传》高达80%的贞烈妇女比例,还有《元史》将近200名的贞烈妇女人数,这一数字在《清史稿》达到顶峰——481   [2]。

    “一部二十多卷的县志,竟然有四、五个卷本,用来记录本县有文字记载以来的贞妇烈女的事迹或名字,不仅令我惊讶,更意识到贞节的崇高和沉重。

    我打开该卷第一页,看到记述着××村××氏,十五、六岁出嫁到×家,隔一二年生子,不幸丧夫,抚养孩子成人,侍奉公婆,守节守志,直到终了,族人亲友感念其高风亮节,送烫金大匾牌一幅悬挂于门首。

    整本记载着的不同村庄不同姓氏的榜样妇女,事迹大同小异,宗旨都是坚定不移地守寡,我看过几例之后就了无兴味了。及至后几本,只记着××村××氏,连一句守节守志的事迹也没有,甚至连这位苦守一生活寡的女人的真实名字也没有,我很自然地合上志本推开不看了。

    就在挪开它的一阵儿,我的心里似乎颤抖了一下,这些女人用她们活泼的生命,坚守着道德规章里专门给她们设置的‘志’和‘节’的条律,曾经经历过怎样漫长的残酷的煎熬,才换取了在县志上几厘米长的位置,可悲的是任谁恐怕都难得有读完那几本枯躁姓氏的耐心。

    我在那一瞬有了一种逆反的心理举动,重新把‘贞妇烈女’卷搬到面前,一页一页翻开,读响每一个守贞节女人的复姓姓氏——丈夫姓前本人姓后排成××氏,为他们行一个注目礼,或者说挽歌,如果她们灵息尚存,当会感知一位作家在许多许多年后替她们叹惋。”

    我对《白鹿原》不感兴趣,但读到陈忠实先生的写作手记,恨不能跨越时间和空间、跨越生与死的距离,来到这位历经长途跋涉终于翻开《蓝田县志》的作家身边。我只能在字里行间短暂地共享他的悲喜与灵魂,与他一起为那些素未谋面的女人震惊,叹息。

    或许缘分使然,我的本科毕业论文是研究本县县志,虽然并不涉及列女一卷,我在搜集论文材料之余,还是一一翻过那些已然沉寂百年的姓——没有名。她们属于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女儿,她们为某人奋不顾身地死,为某人行尸走rou地活,我震撼于自认为山高皇帝远的蛮夷之地竟受封建荼毒如此之深,这一片我和独生女朋友们度过无忧无虑少女时代的乐土,曾经是她们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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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陈娟.   二十四史《列女传》研究[D].福建师范大学,2013,硕士论文,第11页.

    [2]寻欢欢.   《清史稿·列女传》研究[D].华中师范大学,2015,硕士论文,第21页.

    【三】关于赵文龄

    哭哭生说,《帝台春》又名《后宫佳丽三千种死法》。

    我是一个憋不住灵感的人,每每想到有趣的情节或设定,一定要拉来朋友们听我滔滔不绝一番,然后心安理得地收割她们的惊叹与赞美。

    当我把《帝台春》大纲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都说给哭哭生,她给了我如上评价。

    之前评论区有一条留言,大意是“不会结局所有妃子都领盒饭了只剩女主吧”,对了,也不算对。其实我想写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效果,各种死法是封建社会压迫女性的具象表现,所以开始是打算所有女性角色都要死得凄美而深刻,嗯,包括青姐。后来是怕被铁血i青撕碎(不是),后来是越写越不忍心,这个童年如此凄惨的小女孩,我不忍心她一生凄惨,虽然这是世间常态。

    关于赵文龄的文章删删改改总是不满意,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怎么说,可能是想说的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可能是希望读者自己勾勒、解读她的形象而不是听由我一锤定音。我只能说些已然存在的东西,比如赋予她所能想到的古代文人最高的褒奖:书画双绝,长于诗词,经学小学皆通。虽然禁锢深宫,依然保持温柔善良、宽和仁厚的品质,她身在宫闱心怀天下,她不曾困溺于男女情爱、争风吃醋,她拥有一生求索、一生奋进的事业,而且做得出类拔萃,成一家之言。

    赵文龄生前多次校对《水经注》的灵感来源于清人全祖望七校《水经注》,我还记得那是一节文献学课程,老师讲到校勘学,举例就是全祖望七次校对《水经注》的细致研究。《水经注》共四十卷,30余万字,竖排繁体,没有句读标点,经文注文不分,反反复复扒拉七八遍,我觉得是她会干的事。

    大约两年前,当我把赵文龄的结局告诉哭哭生,她说:“爱《易》善《易》的人最终自己埋葬了变通之道,我一直不理解京房为什么这样做,今天突然有点懂了。”

    “经世致用的向往,渴慕自由的本能和被理智压抑的爱意。”

    “希望文龄所爱的超越现实争斗的人心天道,也在远方等她,也在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