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川上拓江并没有把自己闹剧般的婚姻当成一回事。他早已结过不止一次婚了,无论结婚还是交往都只是为了享乐的手段而已,哪怕仅就他这一个个体而言,也不是什么会轻易大惊小怪的雏儿。 但是、若说完全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或者说,他相当不爽。 这个美貌无双且自命不凡的男子不能忍受任何人忤逆他行事,在他看来、所有人都必须死心塌地地爱他,并且自知斤两、不对他做出不识好歹的限制。 单拿他如今婚姻的对象、这个叫什么涉相的家伙出来看,倒是比他的许多追求者顺眼不少。长得嘛、勉勉强强,虽不如拓江自己、但世间也没人比得过他,矮子里头拔高个。经济实力方面要更出色一些,即使是已和他成婚、实际上算是共享财产了的拓江,也摸不清他到底有多少钱。 数不清的豪车、名表,还有他们度一日蜜月时乘坐的游轮——拓江原以为那是租的,后来才知道那是涉相自己现买的、与他的船坞里本来就有的那些相比显得十分不起眼的一艘。 虽然不是钓不到比涉相更有钱的凯子,他对自己很有自信,但基于某些世俗的缘由,他还需要发展一阵子、才敢朝人流量大的城市渗透。在此之前,至多只能在日本的一些偏僻小地方活动而已,真正的有钱人哪里会在这种乡下多作停留。 总之,要是在完全自由的情况下遇到涉相,拓江有很大概率会愿意和他玩上一阵子。 可结婚、还是被强迫的包办婚姻,无疑触及到了他高得不可思议的底线。 行事肆无忌惮的他遭受了所谓天罚,惩罚竟然是和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结婚,并且恪守“丈夫的义务”,绝对不能离婚、绝对不能表现得不像夫妻。否则就要让“拓江”毁容、失去特殊的吸引力,变成人嫌鬼憎的丑八怪。 这击中了拓江的软肋,他是宁愿自己的存在消失,也不愿一辈子做丑鬼的。 涉相那边也收到了类似的指示,无非是让他当个好老婆之类的,至于他完成不了的惩罚是什么,拓江就不知道了,反正一定也是涉相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不爽的源头也就解明了,他第一恨强迫自己做这做那的人、第二恨没有喜欢上自己的人——不巧涉相这两样都占了。拓江可不会管他是不是被强迫的,反正让自己不高兴了就是他的错。 除去这两点之外,涉相也有着许多不如意的地方,简直满身都是缺点,到了人嫌鬼憎的地步。看起来很老实,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满肚子坏水。 丝毫不觉得以自己这副尊容评价别人是个坏胚有什么不对,男人抓了抓头发、觉得有些口渴,便打开冰箱拿出某人四季常备的冰块,踮着脚去够家庭酒吧架子上的名酒(很遗憾他比涉相要矮个六七厘米,不过他认为自己这样才是完美的身高)。 既然要坐游轮,干什么不开最好的出来?既然要装得样样拿手很贤惠,干什么不百依百顺? 手脚一点也不麻利,嘴上还一声不吭。 ……啧。 料理一头肥猪而已,这都五分钟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也许拓江自己都没注意,他对涉相越来越没耐心,涉相以前赶苍蝇业务不熟练的时候、花的时间可是更长的。 他那时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完全不在意,自然也就注意不到他的行动、更别提像个炸药桶一样天天生气了。 川上拓江并没有把自己闹剧般的婚姻当成一回事。 他只是每天都很不爽。 …… 涉相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什么感想,即使这是他的初婚、对象还是根本不爱的人,也无所谓。 归根结底,这不过是“弄错了”而已。 他是一名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摄影师,具体工作是电影专用摄像师,一直跟随一名不算很有名、但热情高昂的导演四处奔波,虽然辛苦,但工作大体上是一成不变的。导演提出某个想法、指定某个场景,他履行自己的义务拍摄影像。 自己现在有几岁、已记不太清了,好像人们工作久了以后,就不会太重视自己的生日或者年龄,尤其是他这种一年到头没个休假的社畜中的社畜。然后、自己是什么时候入职的,自然也只有模糊的印象,自己相较于那时起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导演则毫无改变,所以、应当也算没有多久。 他们两人组成的简易剧组除了人员配置外,与一般的剧组区别大概就是几乎没有运行成本。导演会发给涉相工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们没有投资人,成片也没有播放的渠道,换言之,剧组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导演的私欲。 某种程度上,这还挺有艺术感的,显得导演像个很纯粹的艺术家——他本人也为此沾沾自喜,但无情的涉相是领会不来他那异于常人的趣味的。 虽然磕磕绊绊,但毕竟也是老搭档了,涉相对导演的正面评价还是多于负面的,当然、是截止到天罚事件爆发为止。现在如果让涉相逮到导演,恐怕场面会血腥惨烈到在所有国家都被列为禁片。 在那个没招谁没惹谁的早上,涉相从睡梦中醒来,对着陌生的天花板愣神了不到半秒钟、就火烧屁股般弹跳起来,连裤子都顾不上穿地往外跑。 反正不是又被心血来潮的导演带到什么地方取材,就是比那更严重的、直接跳跃到另外一个时间点或者分支线路,总之没好事。 但为时已晚,那个杀千刀的厚着脸皮披着也不怕被东半球最强法务部律师函警告的黄皮耗子外装的“主神”cao着一口英伦腔,不知从哪里掏出了足有十五英尺厚的文件,开始打官腔。在此期间,涉相也积极回应,他们激烈而又友好地讨论了数天数夜,最终得出了结论。 “综上所述,我十分抱歉而又不得不以最为真诚也最为迅速的方式通知您——否则我们之间也许会产生一些不必要且容易拖延时间、被可能存在的第三人故意或是非故意地趁虚而入的误会,您被逮捕并判处无期劳动教养义务刑,导演先生。您有权雇佣律……” “放你的屁。”涉相平静地回复道。 “呃、鉴于您目前为止的态度都很平和,我并不会因为一两次的失态对您失去原本的信……” “我说过了,放你的屁。” 你们他妈的认错人了。 和人据理力争了这么久才发现对方抓错人着实是件糗事,但涉相斟酌再三、没有告诉对方真相,而是自己默默背下了黑锅。 若是什么终身监禁啦鞭刑水刑啦,他都能笑看导演受罚,唯独这个乱七八糟的婚姻义务刑不行。 和各种危险乃至于恐怖的虚拟人物结婚、双方还都要履行一定的义务——这对于那个无比执着于禁忌之恋、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拍个爽的男人来讲,简直是瞌睡了递枕头、久旱逢甘雨。 越怪异,那个男人就越来劲,涉相实在不敢想象让那个丧心病狂到看异形和蟑螂杂交都能兴奋不已的男人与“怪物们”喜结良缘的后果。 与其这样,不如自己披挂上阵,往大了说是拯救了无数无辜的世界,往小了说,真让那个疯子整出什么恶心到家的大场面来、最后眼睛受荼毒的还是自己这个倒霉的摄影师。 涉相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什么感想,即使这是他的初婚、对象还是根本不爱的人,也无所谓。 不过是两害权其轻罢了。 …… 涉相又与丈夫的新欢寒暄了一会儿,两人才互相鞠躬道别。 被拓江吸引的大多数人之前都很正常,用冷静的态度稍微周旋一番,对方就会被气氛所感染,变得循规蹈矩一些。物理上的侵蚀他无能为力,但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跌宕起伏的经历,让他多少有了些心理医生的能耐。 在恐怖漫画这种人类感受性普遍很高的地方,起到的作用比现实要强得多。 拓江回家是永远懒得锁门的,只是虚虚掩着,就连钥匙都原样插在门上。涉相拔下钥匙,揣回衣兜里,侧着身子闪了进去。 然后,去路就被堵住了。 “你他妈死哪儿去了,身上都是肥油味儿。” 男人连家居服都没换,依然穿着那身时髦的衣裳,手里还拿着涉相昨天才添置的新酒。总共不到一刻钟,酒瓶就空了四分之三。涉相的视线由下往上,从黑色的靴子、闪亮的腰带,一直到纤细的手臂与脖颈,最后停留在拓江的脸上。 苍白而俊秀,冷峻而艳丽。 斜斜倚在墙上的样子,就像一枝安静绽放的百合花。涉相对他没有个人的情爱,但出于艺术从业者的职业病,几乎是马上就想飞奔着去拿相机。 可惜,这份美丽不能被相片记录下来。 涉相短暂地呼出一口气,低眉顺眼地解释道: “我一直都在门口,这么短时间、去不了哪里。异味让你不舒服的话,我马上就去洗澡。还有,酒还是少喝一……” “少管闲事,”拓江冰冰凉凉地道,“你是我老婆、又不是我妈。” 就算我想当妈,我俩任谁也没有那个功……哦、不知你算不算有,只算个体增殖快慢的话,你简直有大发了。 涉相索性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换鞋、提着购物袋朝厨房走去,今天他得准备两份晚餐,而且必定又会被挑挑拣拣、奚落一番,不得不抓紧时间。 拓江半眯着眼睛、兴趣缺缺地看着他忙这忙那,看起来像是快睡着了,正在涉相担心他醉倒在玄关、又要增加无谓的工作量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五分钟。” “?” “今后,就算是我让你去应付垃圾,也不许说超过五分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