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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微哑。杨蔓愣了一瞬,指指旁边的收纳盒。一道冷风夹杂着水汽呼啸而来。陆霄跑到收纳盒这儿,视线笔直地落在木碑上,他伸手去触碰它,雨水从他的手指上漫过,滴答——坠落。杨蔓看到他的手指微微发颤。“阿郁。”指圈上的螺纹从木碑上逶迤而过。一道令人无法形容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杨蔓想伸手去碰陆霄的肩膀,想碰,又不敢碰。陆霄转过脸来,顷刻之间,杨蔓的眼神碰到了他的。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躲开了。因为她从没见过陆霄这个样子。此刻,他的短发遮蔽了眼睛,暴雨沿着他手部的青筋绵延沟壑,他还死死捏着手里的木牌。全身上下都弥漫着水汽,以及死亡一样的寂静。她的唇轻轻动了动,辗转了一下,喊他名字:“陆霄。”声音很轻。他不是没听见。身形动了一下,背对着杨蔓却唤了一声:“阿郁。”阿郁。一个陌生的名字。杨蔓的心扯了一下,硬生生压下自己的臭脾气,没有发作。突然。陆霄捧着手里的东西往什么方向走去。杨蔓亦步亦趋,动作轻如寒蝉。两分钟后,陆霄到达储物间,他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工具箱,一言不发地用钉子嵌合破碎的木牌。杨蔓去泡一杯茶,放在他的身旁。茶香袅袅,遮不住他满身的风雨。“你帮我看看,它是不是跟以前一模一样。”陆霄抬头,暖光刺入眼眸,杨蔓抬眼,见他手举木碑静静看着她。“一样,一模一样。”钉子把木碑修复得天.衣无缝,它安静地躺在木筐里。杨蔓蹲在陆霄身侧,这样回复道。但她心里却和陆霄一样清楚:完好如初这四个字,本就是一个梦魇。暮生朝死,哪有童话。嘁得一声突然在室内响起。杨蔓惊愕地抬头看陆霄,她问他:“你笑什么?”他说:“我笑我自己,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听你说一句谎话来哄我。其实,三岁小孩都清楚,木碑修得再好,再臻于完善,木碑上的那个名字,那个人,永生都不会再完好如初。”杨蔓这才了悟。他什么都知道。“介不介意给我讲讲她?”她索性把话说开来了。“她……”闻言,陆霄的唇角自然而然的微微上挑,仿佛回忆起了多么美好的画面。他说:“她叫洵郁,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女人。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敢深入犯罪分子的内部,为局里探寻资料。”杨蔓顿了一下,问他:“洵郁两个字怎么写?”陆霄侧了一下下颌,盯着杨蔓。半秒,手蘸茶水,在地上一笔一划把那两个字写完。杨蔓一言不发,也蘸着茶水跟着陆霄有样学样。落笔字成,她凝眸盯着那两个字良久,最后,一拂袖,把地上所有属于洵郁的痕迹全部擦干抹净。十九岁女孩儿不旷达的样子,展露无遗。最后又有点觉得莫名对不起,于是盯着那个重新拼装完整的木碑,压下蔓草样扑腾了一下的小情绪。心里对着牌位说:冒犯了。死者为大,她不可能不懂。而且木碑这上头的两个字,也是她此生最先学会的两个字。洵郁。他的爱人。或许是为了让她爱的人更快地从今晚的这种情绪里脱身。杨蔓鼓起勇气转移视线,“喂,陆霄,木碑坏了,你怎么不冲我发脾气。”陆霄闻言站起来,把木牌重新带出去。往前走了几步时,又脚步微顿,捧着木碑扭头看向杨蔓,四目相接。她的眼神因此颤了一下,而此时,耳际传来他笃定的声音——他说:“没想过怪你。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你不会轻易碰。”她的心狠狠颤了一下,却掩藏住情绪,摆了个不爽的表情给他看。“你怎么知道的?”小姑娘看笑话式地盯着他。咔。木碑重新归位,佛龛里一派寂静,他一侧脸,她正抬头。说:“就是知道。”此时窗外暴雨如注,雨点乒铃乓啷砸在玻璃窗上。他浑身湿透站在那儿,刑警大队长的威武飒爽荡然无存,虔诚得一如三叩九拜的信徒,手拿三根长香,倏然跪地长拜。盛夏三伏雨。这一夜落在了人心上。39不知过了多久。他席地而坐。杨蔓抽出一根烟,也席地而坐,陪那个人一同等天亮。屋子里一片死寂。没人去提洗不洗澡的问题。忽然,陆霄自己站了起来。笔直地,径自走到了杨蔓的身边。烟到蒂,燃痛杨蔓的手指,她抬头——陆霄说:“还有没有?”杨蔓的眼神像死灰被炒亮一般,轻眨,愣住。陆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我说,烟。”那一刻,杨蔓从没觉得,这世上有人可以笑得像救世。他唇一挑,她也像活了。“有。”想都没想,她抬手,两指夹住长烟递到他唇里。他唇微张,就这么叼住。忽然,俯身——他的烟轻轻碰上她的烟。燃了。他继续没说话,人坐到了她的身旁。她白皙的手指紧紧压着手下没来得及拿出来的打火机,全身的细胞都像在冒着汗,紧张却舍不得放。另一只手的手指夹住唇畔的香烟,指间发着几不可见的颤。要死了。“你不去洗澡吗?”偏过头,杨蔓压着自己的胳膊肘,用聊天的方式试图转移自己感官上的震颤。陆霄没讲话,身子往后面的墙壁上碰得一靠。“底子好,不会感冒的。你不去睡觉吗?”杨蔓举一反三:“底子好,不会翘辫子的。”陆霄看着她,三秒,唇微微一牵。杨蔓也笑了。过了一会儿,杨蔓把香烟碾压在烟灰缸里,黑色的烟灰在蓝色的烟灰缸上形成一个小黑点。她双臂枕头靠在墙壁上,语态悠长:“陆警官,我嫉妒那个阿郁,嫉妒得要死了。”陆霄转过头来看着她,小姑娘微微闭着眼睛。她面朝天花板,他是侧脸望着她。倏然,他低叹一声,“所以才说你是小姑娘。”连生死都觉得是小事。“我不是小姑娘。”杨蔓侧脸,睁着眼睛笔直地看着陆霄。“不是。”她强调。“我可以爱你,可以亲你,可以活生生的陪在你的身边,就像这个晚上似的。”活着,是她觉得自己胜于洵郁的地方。陆霄却觉得她越发像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