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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的墨倒浓了些,我下手重了。”元春“呀”地一声忙回过身儿去,伸手欲接那废了的纸,嘴里道:“是臣疏忽了,请娘娘责罚。”不料转身儿却碰了吊炉,铁壶悬在上头晃了晃,眼看着水便从壶嘴儿里溢出来,大半儿洒在她的鹅黄色百褶宫裙子上。琳姐儿见了,忙起身来拉她,“烫着没有?”说着便伸手去探她湿透的衣角。那水是才烧上的,温嘟嘟的,倒不觉得烫人。元春忙扭身避过,说没烫着,便命人来往壶里重新添水,又惦记着往砚台里头加水稀释墨汁。岳后含笑拉住她:“得啦,从没见你这么心不在焉过。”从她手里取下笔墨,“去换身衣裳吧。你祖母和母亲过一会子就进来了,难道要她们瞧你就这样在宫里办差事的?”说着指一指她的衣襟,上头沾了炭沫子,昭示着主人的手忙脚乱。元春一怔,扶额笑道:“是,是臣的不是,叫娘娘看笑话儿。臣进宫快两年了,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珍姐儿听了,便在一旁笑道:“典簿大人最是妥帖的,我听说就连尚宫局出了名儿眼里的甄尚宫都夸典簿大人你是可塑之才呢,哪里会冒失。只怕是‘近乡情怯’。”元春摸摸鼻子,哂笑一声:“二小姐取笑了。”说话间,便有内侍进来回禀,说三殿下与七殿下来给皇后请安。元春听说,便道:“臣衣冠不整,没法陪侍了,待臣换身儿衣裳再来。此间先有劳两位徐小姐。”岳后宽容地瞧她:“去罢,换一身儿鲜亮些的来。前儿我做了一套碧霞色的云纹联珠小袄,内务府比着我去年的腰身儿做的,今年清减了些,倒嫌大了。你穿正好儿,便给你罢。”外头雪莹莹的映在茜纱窗上,隐隐的几个高大的身形影影绰绰,元春心里头一慌,忙敛衽谢了赏,一掀帘子,往里屋换衣裳去了。琳姐儿望着元春在门框里一闪而过的鹅黄色裙角,若有所思道:“娘娘待元春果真是好。”岳后淡淡道:“做主子的,若不待下头人好些,又拿什么来笼络她们的心呢?世间的事,本不是直来直往便能夺取下来的啊。”琳姐儿面色一凛,低头道:“是,阿琳知道了,多谢姨母教导。”那壁宫人们打了外间的帘子,慕容绽两兄弟神采奕奕地跨进门来,齐刷刷地拱手道:“请母后晨安。”两个少年儿郎才进来,方才恬淡和缓的暖阁里忽然便觉得热闹拥挤起来,他们两个挺拔隽秀的身型伫立在哪儿,无端端地便染红了少女的面庞。慕容纶在岳后这里是不拘惯了,眼神在暖阁里一扫,便显得有些失望:“母后,今儿元春不当值吗?”岳后饶有兴致地瞧瞧他,眼风从慕容绽的脸上一扫而过,淡然道:“今儿她家里人要来,我让甄尚宫许她休沐半日。”慕容绽万年冰霜的脸上仍旧是毫无表情,慕容纶倒惊讶道:“家里人要来?她不过是个尚宫局七品的典簿罢了,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岳后但笑不语,慕容绽却忽然道:“你镇日在外头厮混的,知道宫里什么规矩?你还讲与人讲规矩,你就是宫里头一个儿不守规矩的。”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此事便没再提。一旁琳姐儿用元春方才烧上的水烹了茶,先奉给岳后,再奉给慕容绽与慕容纶两兄弟。只是到了慕容绽跟前儿时,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儿粉莹莹的煞是好看,她轻柔柔道:“三表哥,吃茶。”慕容纶一旁也接了茶,吹过了便含一口在嘴里转了转,笑道:“这可错了,错了!”琳姐儿唬了一跳,忙问:“哪儿错了?”慕容纶道:“这雪顶吟翠是经雪山上常年积雪浸润过的松针儿入味,气味最是悠长甘甜,若要出味道,非得七分烫的热水才不辜负。你这水必是烧滚了的水,热腾腾这样烫下去,什么甘甜回味,早被烫没了。琳表姐啊,你这烹茶的技艺,是远远不如元春的了。”琳姐儿听他一句一句说出来,脸蛋儿胀得通红,耳垂儿已红得仿佛滴血似的。她每每珍姐儿在旁瞧见,忙打圆场笑道:“早听闻七表哥最通这些茶酒雅事,果然名不虚传。今儿我们姊妹才领教了,日后可得好生教教我们呢。”慕容纶听了有些得意,笑道:“不过这些雕虫小技罢了,何足挂齿。你们真心想学,倒不妨拜元春为师,她才是此间最讲究的人呢!”岳后到底心疼娘家的两个女孩子,眼见慕容纶说话间便伤了人家的一片热忱,便出言笑道:“一些闲人费心思琢磨的玩意儿,什么值钱了?今儿说过了,明儿改了就是,偏这样一字一句地好为人师。”她爱怜地瞪一眼慕容纶,嗔怪道,“若是他日太傅问你的书,你也这样头头是道,那才算是你的本事呢!咱们才真要为你叫好儿。”慕容纶听了,这才悻悻地挠一挠头,撒娇道:“母后一日不提太傅问我的书,就一日不舒坦。”如此说笑几句,那徐琳方转圜过来,谈笑自如了。这厢元春回排房里头换了衣裳,便唤来抱琴与她装点预备一会子送给贾母和王夫人的包裹。抱琴随着她一同入宫,一同在凤仪宫里头当差。她算是女官的贴身侍婢,与旁的宫女不同,不必做那些洒扫的粗活儿。但元春知道,宫里头不比家里舒坦,她入宫来,便不再是贾府里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潘姑姑和甄尚宫她们不过才有两个小宫女儿伺候着,唯恐人家说她恃宠而骄,便也命抱琴平日里无需伺候她的时候,在凤仪宫帮着做些细活儿。抱琴听说贾母与王夫人要来,也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皇后待小姐真真儿是好,旁的女官哪有这样好的命,还能在宫里见着家里人。也是咱们老爷和大老爷在官场上得力,老太太和太太才能封着命妇,递牌子进宫来。”元春见她兴奋得不知所谓,忙按她的嘴:“这话不可胡说,要论官品、品级,周家的官儿不比咱们家做的大?他们家老太太,不比咱们老太太的品级高?”说着顿了顿,亦有所指,“这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和前朝扯不上关系。”抱琴入宫两年来,再也不是昔日里烧火毛跳的小丫头了,听这话,思忖了半晌,便低声道:“皇后有求于小姐?”元春默了默,低声道:“与其说是有求于我,倒不如说是对我抱着些期望罢了。何况于咱们家而言,眼见太子如今失势,是该到了抉择的时候。那下毒之人一日不出现,咱们便一日被夹在两边的中间。趁现在做个了结,哪怕日后太子东山再起,咱们也有应付的招式。”正说着,外头有小内侍踢踢踏踏地走近了,在元春的窗棱上敲了敲:“典簿大人,皇后娘娘传话知会您,说过会子定省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