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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世(九)您别生气,我错了

    

今世(九)您别生气,我错了



    一

    那个电话,后来是怎么结束的,我们容后再议。

    二

    萧定权还是先去了一趟集团大楼。

    父亲正在处理公司的事务,那张肖像画被他压在手边的一堆文件底下,露出一个角。

    父亲看见他那副熬了一个通宵又忙了一整个白天的疲惫样子,没忍住的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给他倒了一杯茶喝。

    他就这么在总裁办公室的待客位置上坐着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公司的事务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太阳低低的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晚霞从总裁办公室的窗户洒进来,金色和橙色的光芒铺满了墙。

    大概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外面听起来很安静。

    父亲在一边加班,一边等他醒来。

    三

    “你今天又去惹什么麻烦了。”

    父亲的声音很平和,看着手上文件,头也不抬的问他。

    “我没有。”萧定权喝了口茶,刚睡醒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奶音。“我今天去解决我惹的麻烦了。”

    父亲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找了律师jiejie来给自己帮忙。搞到了枪手老师承认自己代画的录音。还有,拿到了刘崇义的谅解书。

    “现在他们手里没我的把柄了。”萧定权说完,又向后仰倒在椅子上,却发现父亲在看他。

    他也只好稍微坐正起来,看着父亲。

    父亲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眼里有着他看不懂的光。最后欣慰的点了点头:

    “不错嘛。谁教你的?”

    萧定权脑子里闪过卢世瑜的脸,心情又低沉了几分。不想说。

    “看来我儿子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见他没有回答,父亲也就不再追问,自顾自的说下去。

    四

    定权。父亲说,你记着。我们做生意的人都知道,生意场上,难免会用到一些非常手段。

    你这次做的事情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在用非常手段的时候,留了太多痕迹。

    电话、微信这些东西,稍微有些手段的人就能弄到,就像你这次对别人做的一样。

    所以下一次如果还遇到这种情况,记得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找信任的人,在线下商量。

    还有。不管是谁在你背后指导你,也帮爸爸带一声感谢给他。

    五

    感谢。萧定权点点头,喝一口茶来掩饰自己复杂的眼神。

    感谢他让你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的宝贝儿子跪在地上挨打。

    没有不服管教的意思。只不过想到了这句吐槽,就觉得很贴切。

    “所以,爸。”萧定权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定权亲眼看见萧珉脸上的慈父表情,顷刻间变得僵硬了起来。

    “儿子,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这是父亲和她之间的事情。”

    “我当然要管。”萧定权毫不客气的回道,“你和她之间的事把我们扯进来干什么。既然我已经被扯进来了,爸,你不给我个解释,这事儿可不算完。”

    “不然,”萧定权阴险的一笑,露出属于小男孩的乖张来,“我就回去告诉mama。”

    六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萧珉脸上挂不住了。

    “那你说,是怎样的。”萧定权拿过父亲手上的空杯子,拎起旁边水壶,慢条斯理的给他续上一杯茶。“儿臣洗耳恭听,好吧。”

    七

    姓佟的女人,一开始就是冲着萧家来的。

    萧定权听到这个结论的时候,并不是很惊讶。如果真如她自己所说,她是为了搞刘家,那在那次威逼利诱之后到现在,女人不可能没有任何动向。就这么由着他。

    由着他把自己的计划捅给了刘崇义,由着他找了刘崇义签了谅解书,还把能证明刘崇义找枪手的证据都给刘崇义一股脑的拿了过去。

    怎么可能。

    另外,显然。萧定权也并不是她的目标。

    她都能扒他的通话内容和聊天记录了,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调查刘崇义的那些结果,那好几个G的pdf给弄出来,那才是最最关键的证据。

    题外话。萧定权叹了口气,提醒自己,下次别这样了。下次再搞,一定要找个脱机工作的打印机,这种过于重要的东西,不能网络传输。

    还有。谈判结束的时候,刘崇义说的那句话。

    “我和我姐的事情轮得到你来cao心吗?”

    我和我姐的事情。啧啧。所以,刘崇义即使亲耳听到了佟姐在录音里说:“我要扳倒奔月集团”、“刘氏父子在那个位置上坐太久了,我等不及了”这些话,他对那个姓佟的女人的“忠心”,半点都没有更改。

    如果萧定权这点浅薄的推理成立的话,那这个女人的出现,就只有一种可能。

    为了引出一个,很难在公共场合见到的人。

    “她是冲着我来的。”父亲说。

    八

    萧定权深深吐了一口气,把背部放松的落进椅子里面,难以抑制的嗤笑了一声。

    “好烂的计谋啊。”

    白白牺牲我的奖杯。还有我的清白。废了好大力气才保住这清白。

    真垃圾。

    萧定权动了动嘴,无声的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父亲捕捉到他的口型。

    “没什么。”

    九

    又是一个要从很久以前说起的故事。

    长话短说,萧定权告诉父亲。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佟毓。她的身份很复杂,但总的来说,从父亲的角度说,她是在父亲的生意刚刚做强做大的时候,就在父亲背后为他保驾护航的人。

    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才二十岁出头。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孩子本来应该是成不了什么事的,奈何她供职于一个连名字也不能提的机构,却有一颗敢投资于风险领域的心。

    萧珉就是她投资的风险领域。

    萧定权听懂了。放在上一世,她和父亲之间的关系称作,官商勾结,以权谋私。

    这可是要赤族的大罪。

    但是佟毓是个聪明人。她不会像有些苍蝇老虎一样,敛一些不干净的财产,贴一墙的红色纸币,躲在自己家里。

    她扶持企业,办实事,出政绩,一步一步的向上爬。

    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能给的回报越来越多,她自然也爬的越快。

    可能就是爬的太快了吧。

    即使她行事再低调,依然被嗅到威胁的上位者视为眼中钉rou中刺。

    真正藏在阴影里的势力,这才露出了茅头来。

    “这是在你,上大学之后的第二年还是第三年。我不记得了。”

    父亲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似乎在回忆多年前的往事,又好像不愿意继续说下去。萧定权这才注意到,父亲的两鬓已经斑白如斯。

    “有一位大人物把我约去谈话。”

    那一次谈话的内容,萧珉至今都不想回忆。

    在真正阴影中的上位者,偶尔为你拉开一线的门缝,你凑近一步,就能闻到里面的血雨腥风。

    这是我们的盛宴。你要成为与会者,还是要做餐桌上的佳肴?

    “他要我做选择。”

    是选择他刚刚在大型企业的行列站位脚跟的萧氏集团,还是选佟毓。

    是选他的财富、他的生活,他妻子孩子的生活,他供着孩子们读书,买了郊区的别墅,刚盘下一个上亿的项目,养着麾下几千员工的生活,还是选佟毓。

    “我站队了。”

    他做了正确的选择。

    十

    萧定权看着父亲桌上那杯茶。白瓷盏里原本冒着蒸蒸的热气,不知何时已经凉了下来。

    晚霞收去了她的余晖,深蓝的夜色一点一点灌进沉默而空旷的大楼。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父亲站队了。站了正确的那一队。站了没有佟毓的那一队。

    他选了自己。

    十一

    “那……她后来怎么样?”

    萧定权轻轻的问。

    “进去关了几年。”父亲说。“我后来才知道,她家里的关系不一般。但扶持我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和她家里没有关系,所以佟家只是……可能,让她的量刑短一些吧。竟然还没怎么来找我麻烦。”

    萧珉苦笑一声,“只是这几年的生意,好像越发的难做了。”

    萧珉从文件底下抽出萧定权画的那张肖像,端详了片刻,淡淡的说,“和我记忆中不一样。变了很多。也许我也是太久没有见过她了。但还是能看出来是她,哪怕只看眼神也知道是她。”

    真怀念哪。

    最后这几个字,萧珉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父亲面前的那杯茶,已经彻底的凉了。

    曲已终,人散尽。

    十二

    去见她吧,父亲。

    萧定权想对父亲这么说。

    但是以他的身份,他的位置。他有资格这样说吗。如果父亲当初没有做正确的选择,那么萧定权现在会是怎样,很难说。

    他已经理解了这句话。我们做生意的人,难免会用到一些非常规手段。

    只是因为我们的力量庞大,我们的人脉网络宽广。那些非常规的东西,被深深埋在冰山里。

    如果冰山里的东西被翻到水面上,或许是和萧定权的个人清白毫无关系,但是Q大这样的名门望学,会不会收一个父母政审有问题的博士?

    很难说。

    至于他毕业以后,想留在Q大和卢老师一起工作的梦想,恐怕是绝无可能。

    因此,才有人被牺牲掉。

    萧定权蓦地醒悟过来。

    真实的生活,并不是两军对垒的象棋。并不是简单直接,你来我往,厮杀吞并。那只是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围棋永远都更接近真实的生活。

    在当年那局对弈上,佟毓就是那个,被截断了四面八方退路,于是从棋盘上消失了的棋子。

    而父亲牺牲她,换来了一盘和局。

    十三

    “我知道了。”

    萧定权轻声说。

    他最后什么评论也没发表。他没资格发表。他没资格对父亲和佟毓的事情说任何话。

    他只是有点累。除了累,还有点茫然。

    何为对,何为错。行恶事之人,先被他信任深爱的人伤害过。而他信任深爱的人,在冰山之下的那些秘密,他可敢说一句对错。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保住自己的清白,已经是他这个微渺如尘的艺术系博士能为所有人做到的最好的事。

    哪怕这仅仅是因为,他在为自己的清白四处奔波的时候,给他带来这些惶恐不安的那个人,她什么也没做。

    她有意放他一马罢了。下一次,也许就没这么好运了。

    真累啊,父亲。

    在这样的争斗中活着,你不累吗。

    十四

    “那我先……回去了。”

    萧定权最后说。

    十五

    这次他没有打电话。

    他直接敲了老师家的门。这个时间下班了,老师应该在。不,老师一定在。他了解老师。

    今晚是晴夜,有月亮。比上一次早上一点,希望老师家不要有什么别的客人,虽说从来没有过。

    明天大概是工作日,但他不管。

    只是想见他。

    很想见他。

    门开了。

    十六

    萧定权像一条大型犬一样扑进了老师怀里。

    十七

    太想这么做了。他真的已经想了好多好多年。想了两辈子。

    他紧紧的抱住卢世瑜不放,连门也没让他去关,就这么抱着,把头埋在中年人的颈窝里。

    如果有尾巴,已经摇出残影来了。

    他才发现自己的力气大概是比老师大上一些,甚至大上许多。也许是因为从前从来没有反抗过。现在容忍着他撒娇耍无赖不由分说的抱住的中年人,好像也无从反抗。

    卢世瑜慢慢的,慢慢的,将手环过萧定权宽厚的后背,像摸大型犬一样,轻轻顺了顺。

    “老师,学生来向您请罚了,您别生气。”

    把头埋在他颈窝里的年轻人声音嗡嗡的说出请罚的话,却一点都不肯撒手。

    “我错了。”

    像条委屈的狗狗似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