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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133节

    她所身处的这一座竹屋,是格外敞阔豁亮的格局, 暴雨休歇后, 洒金般的日色从漏窗的罅隙之中投落而下, 在青泥板质地的地面上,连成一片气吞山河的海,鱼鳞般的辉光,在地面之中?游弋、腾挪、风起云涌, 将烂漫的屋外与晦暗的屋内联结在了一起,这个时?候,日色隐约被?赋予显著的锐面和纹理, 将屋中的深暗裁切了开来。

    温廷安知晓温廷猷和周廉的伤势, 前者被?迫吸食不少罂.粟的花籽粉,整个人已然迷失在潜意识所编织的幻象之中, 难以出焉。后者手上被?狸猫抓下了一道血口子,本就不该蘸然冷水, 更不宜有?过烈的肢体冲突,但?为了救她,他连致命伤都不管不顾了。

    似是洞穿了温廷安心中?沉重的愧怍与酸楚,温廷舜没有?说话, 只是伴随着一阵衣料的窸窣声, 温廷安的眸子悄然一怔,无知无觉的时?刻,他俯住身体, 将她自然而然地揽入怀中?。

    “刘大夫正在全力医治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低哑而深刻的嗓音,响在了她的耳鼓处。这一席话简短, 但?俨若沉金暖玉,环佩相鸣,天然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温廷安本是难受已极,一团酸涩、脆弱、无措的思?绪在胸腔之中?横冲直撞,心中?始终梗持着一股劲儿,恢复意识的时?刻,神经亦是始终保持一种僵硬紧劲,一种浓酽的罪咎感,将她严实地捆缚于绞刑架上,思?绪抵达至最低谷的时?刻。

    但?这一切,随着对方?拥住她、说下安抚之辞的时?刻,而消弭终结。

    他宽实而温厚的手,静谧地摩挲在她的鬓角和后颈处,似是在无声地安抚她说,别怕,今后一切有?我。

    『噗通』一声,好像有?一块磐石凭空抛掷于水面之中?,温廷安的心湖之上掀起了万丈狂澜,有?一种隐秘、悸颤的思?绪,以一尾鱼的姿态,从常年鲜有?波澜的水中?跃出,击碎了她惯有?的沉稳与冷静,那鎏金皎洁的日光,沿着空气之中?的涟漪一圈一圈地绽放开来,又一寸一寸地被?屋中?的晦暗所倾覆吞噬。

    温廷安回?抱住温廷舜,四围俱是一派岑寂,少年与少女,彼此?也?不说话。

    在这般温存的时?刻,语言沦落为了一种苍白而薄弱的物?事。

    感受到她的回?应,少年的臂力愈发紧致,将她揉入怀中?的时?候,下颔抵在她的发顶,嘴唇在她的鬓角烙下一个绵长的吻。

    温廷安感受到他嘴唇的轮廓和温度,与梦境之中?渡药时?,覆落在唇瓣上的触感,别无二致,她眼睫轻颤了一下,小幅度地揪紧他的袖裾,耳根浮起一抹烫意,轻声问?道:“方?才我陷入晕厥之时?,是你给我喂了药?”

    说这番话时?,她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他袖裾上的滚镶纹路,不过,温廷舜垂下眸心,头一眼,便看到她绯红的耳根和染了大片晕色。

    他遂是捻起她的下颔,偏过首,不偏不倚地在她温软唇瓣上啄吻了一下,尔后,嘶哑地道了声:“喂你喝药时?,用汤匙,喂不进去?,只能用这道法子了,见?宥。”

    居然还跟她道歉了……

    温廷安纤白的指腹无意识地揪紧起来,身体本身有?诸多空荡的地方?,但?随着他的碰触和蕴藉,这些空荡逐渐被?填补了起来,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一份久未感受到的充实与温暖。

    也?是在这一刻,她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衣物?,是一身从未见?过的白练春衫,衣料内侧绣了一层沉甸甸的棉絮,触在她的皮肤上时?,质感一片熨暖温腻,且外,衣褶之间,溢满了桐花的干燥香气,莫名教人安心。

    这一席春衫显然是男儿穿的罢,裹在她身上,是嫌大的,袖袂将她的胳膊和手腕罩了住,袍裳的下裾亦是宽大的,严严实实掩住了她的身躯,这般行相,乍望而去?,俨若是稚子窃穿大人的衣物?。

    直觉告诉温廷安,这衣物?应是温廷舜的,莫非,自己陷入晕厥之时?,也?是他替她更了衣物??

    因是意识到这一点?,她呆怔了片晌,脑中?轰了一下,这一阵旷日持久的轰响,教她说不出话来。

    脑海里无数与他休戚相关的记忆,疯狂地席卷而上。

    温廷舜正在给她斟来一碗热汤,并没有?适时?捕捉到她这转瞬即逝地赧然,他在青瓷碗盏轻吹了一口气,说:“这是松香鸡、生姜、红参、天山岩盐和绿豆,熬焗了两个时?辰,所吊出来的高汤,养血补气,你尝尝。”

    温廷安却没有?接,一顺不顺地望着他,温廷舜觉察她似乎有?话想问?,便是暂歇下手中?的动作,很轻很轻地在她脑袋上抚了抚,道:“是好奇我此?番为何?会来岭南么?”

    这也?是温廷安意欲相询的问?题之一,她顺着温廷舜的话问?道:“你为何?会来此??”

    温廷舜道:“假定我没猜错的话,你受大理寺的调遣,是来岭南广府查一桩命案,并向岭南借米粮,以赈济深受饥荒之灾的北地。”

    “我亦是受镇远将军之命,前往岭南查探军饷与米粮的情状,并护送粮米一路往北。”他顿了一顿,道,“此?番南下,刚入珠江,我便是在水岩洞下看到了你们。”

    温廷安了然,但?也?有?一阵窘意袭上心头,她肖想过自己与温廷舜重逢的时?刻,但?从未预料到,竟是会以这般一种狼狈不已的行相与他相逢。

    她的手被?青年握拢,脸也?被?他捧起来,眼神与之相视,两人的面容近在咫尺:“温廷安,你真的,差点?吓死我了。”

    他看到软剑被?卡在树枝丛中?时?,以及延伸出水面的那一只手时?,那一刻他心中?升腾起一个念头,他是不是要失去?她了?

    到底是,他没有?保护她。

    隔着两层衣料,温廷安能感受到他剧烈而怦然的心跳,他的气息也?有?些不匀,待他捋定了吐息,他扶住她的后颈,鼻翼轻轻翕动了一番,搂紧她的腰肢,一下子退回?稚气少年的面目,温廷安哑然失笑,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口吻软到了极致:“我这不是被?你救回?来了么?温廷舜,我还好好的啊。”

    但?这一记柔声的安慰,显然不能有?效地蕴藉他,他俯在她身上,额庭贴抵在她的额心上,眼瞳邃深得敛不入丝毫的光线,再?度偏过首,以吻封缄。

    晌久,她听到他干涸沉哑的嗓音:“你在广府的种种,我都听温廷凉说过了,为了案子,不得不与官府、夕食庵周旋到底,快要抓到凶犯的时?候,又遭此?意外。你又是一个,极少会将自己所受的委屈道出来的人,很多事,是自己在兀自扛着,明明已经很累了罢,却总要佯作若无其事。”

    他所说的每一语每一句,皆是说在温廷安的心坎上,她就像被?一枝箭射中?靶心的人,怔在了原地。

    “接下来的时?日里,放松一下罢,余下的事,诸如凶犯的抓捕,以及与官府斡旋之事,交给我来办,你好生休息。”

    温廷安正说什么来辩驳,嘴唇翕动之时?,却被?他一根手指抵住:“在你养病期间,听我的话,嗯?”

    温廷舜并不是一个强势的人,这一回?他对她的态度,明显强势了起来,循理而言,温廷安本是不喜对方?待自己强势,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不知为何?,她感受到自己那日积月累的委屈和郁闷,悉数被?对方?理解了,她有?了共鸣,以及一腔暌违经年的感动。

    她喜欢他这一刻难得的强势。

    同时?,感到眼眸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击打了一下,沸炽灼滚的水,遂顺势沿着眼眶的弧度,迎首淌落下来。

    真的,真的好久没有?人这般理解过她。

    在她下坠、破碎、自咎、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刻,他将破碎的她,一块一块地缝合、拼接好,并将她护在了掌心上。

    在她无比脆弱的时?刻,他让她不需要这般坚强,她可以委屈,可以难过,在他的面前,她可以随意挥发自己的情绪,不再?需要伪装任何?。

    温廷舜察觉到温廷安情绪的变化,俯下首,手指轻轻揩掉她的泪渍。

    温廷安深刻地记得,他掌心纹理的触感,她的身躯,亦是惦念着温廷舜的温度,当他徐缓亲吻她那落下四道刀伤的手时?,她感受到某种事情即将发生的前兆。

    她想起了大半年前的春时?,他将她压在榻上的那一夜,她的心上,迸发出一种极为隐忍、隐秘却又跃动燥热的炽潮,一切的节奏、声音、光影被?摒除在世间之外,她的眼前只有?她的少年。

    她坠落在了他生命的刻度之中?,被?勾描上一份成熟的印痕,从此?往后,她进阶为真正意义上的大人。

    她感觉自己长大到十?六岁,似乎只有?在这一刻,才明晰地觉知到自己的存在与鲜活,其余的时?日,几乎都在无意识地活着,循规蹈矩地安排着一己人生。

    易言之,真正的自我觉醒,是温廷舜赋予给她的,这成了她前半生当中?,最是难忘却的回?忆。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空气里荡漾着湿漉膏腴的气息,她感受自己被?温廷舜压在榻上,继而,她听到是腰间的缠带,被?轻微牵拉开去?的细微声响,裸在空气之中?的皮肤,逐渐变得柔润微凉,她延伸在衾被?之外的手,与他的修长指根紧紧相缠于一处。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们并没有?因为大半年没有?见?,而彼此?有?了生疏与隔阂,反而是,因为克制隐抑了这般长的时?间,这一回?的靠近与触碰,反而是,尽皆沉沦,尽皆过火。

    支摘窗被?阖上了去?,他们保持着彼此?沉默相视的默契,只不过,借着晦暗的光影,她看到了他身上的刀伤与刺伤,人有?些发怔,她喉头酸涩了一下,指着刀伤问?道:“这些伤口是?”

    青年的嗓音很淡:“在镇守漠北之地时?,受了一些伤,并不打紧。”

    他说得是如此?轻描淡写。

    但?温廷安能明晰地看到,他背脊上新添了一道伤疤,从肩膊一路朝下蜿蜒到股,俨若磅礴狞戾的青龙,以极其儆醒的姿势,盘踞其间。明明年前分别的时?候,还不曾看到过,但?半载后再?见?之时?,他背后却新添了这般一道严峻的伤。

    这一道伤挨着心口的心脉大xue,若是差之毫厘,他便是可能因此?丧命。

    比起他所受的伤,她手上的四道刀伤,又能算得了什么?

    温廷安轻吻他背上的伤痕,眼眶又溽热湿漉起来:“受了这般重的伤,为何?,你不写信来,话与我知?”

    她感受到了一团郁热的涩气,浓烈地充斥在胸臆肺腑之中?,扳起他的面庞,用缓慢、清晰的声音质询道。

    “那你为何?,亦不写信来?”温廷舜不答反问?,大掌捂实她光.裸的肩膊,他的神态也?有?明显地情绪起伏。

    缥青色的光影,在两人的吐息之间,震颤了一下。

    其实,两人话里话外都绕不开一个人。

    漫长的沉默以后,温廷安道:“我每天都有?给你写,想寄去?驿站,但?你知晓的,洛阳城中?有?诸多太子的眼线,我但?凡有?一丝一毫不符合规矩的行止,俱是会为太子所知,他必会半途截取我的信札。”

    她顿了顿,尔后道,“是以,我从不寄信,每日下值后,趁夜在官邸处写一封,打算两年后等你班师回?朝后,再?一并将信札交付予你。”

    温廷安一错不错地望定他:“这是我的理由,那你的呢?你身边有?甫桑和郁清,他们是玄甲卫的暗探,论身手功夫,堪比大内禁庭的金乌卫,为何?你不寄信来?”

    她垂下眼睫:“若是太子要拦,也?根本拦不住你。”

    温廷舜听着她之所言,心中?俱是年深日久的撼然,他从随身所带的箱箧之中?摸出了一个檀木匣子,放在她的膝头上,先是道:“金人易主后,金兵犯禁不止,北地频发战事,边陲并不太平。镇远将军也?背负着收复燕云十?三州的使命,是以,在过去?大半年,军营一直在往五国城的方?向迁徙,愈往北走?,官道愈是荒僻。每个月,我吩咐甫桑送信去?洛阳,但?这归途之上,少数的几座驿站,俱是被?诸多金人的眼线与各方?势力所收买,这信,不仅难以安全送遣至洛阳,甫桑亦是九死一生。”

    温廷安闻罢,心中?有?一大块地方?陡地塌陷了下去?,她方?才只顾及到自己的感受,却没有?真正考虑到温廷舜的处境。

    他的处境比她更为危急,她却还苛问?他为何?不送信来。

    ……自己怎么能这般无理取闹。

    对他,也?未免太不公允,不是吗?

    温廷安看到膝头上的檀木红匣,眸心轻然一颤,掂了掂这个匣子,匣子的重量是沉甸甸的,颇有?质感,她心中?隐约添了一些猜测,掩藏在袖袂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揭开了盒身。

    头一眼,所望见?的景致,教她呼吸随着光影一同震落。

    是信,密密匝匝的信。

    目之所及之处,信札的数量约莫有?数百封。

    温廷安的心,仿佛给咸腥的海水浸泡过,浸泡得肿胀又麻酥,她猜过会是信札,但?没想到,他也?同她一般,每日写一封,日日不辍,日积月累,不知不觉之间,就写了这般多。

    温廷安将一匣子的信札拢入怀中?,眸眶被?一股接踵而至的湿热,击打着,烧灼着,她的躯体,也?一点?点?地沸热起来,烫意彻骨。

    她怔怔凝视着信札,复又抬起眸,定定然,悸颤地问?道:“这些……都是写给我的吗?”

    温廷舜点?了点?首,温煦地牵起了唇角:“途经洛阳时?,去?了一趟大理寺,本欲寻你送信,但?你的亲随朱峦说,你去?广州办差,我就将信札随身携带,决意见?到你的时?候,再?将信交给你。”

    话至此?处,他露出了一份赧然憨居的意韵,用手揩了揩她溽热的眸眶,“让你担忧了,对不起。”

    明明责咎在于她,为何?是他来道歉……

    温廷安将匣子搂得更紧,下颔埋入信札上,她想要控制住情绪的薄发,但?愈是憋住思?绪,她发觉眸眶愈是烫沸得厉害。

    她将脑袋深深拱在他的胸.膛前,嗓音裹在浓重的水腔之中?,“你救我一命,我一句称谢都没有?,因信札的事跟你生出争执,你还来安抚我……”

    她捻紧了青年胸前的襟袍,雾漉漉的泪渍蘸湿他的衣衫,凝声道:“这几日,不能随便离开我。就算是探案、运粮,不论做什么事,我该做的还是会做,但?也?希望你要在我身边,”

    在温廷舜沉黯的注视之下,温廷安一字一顿道:“我们来广州的目的是一致的,那么,你的事也?自然是我的事,你cao心我的事,我也?要cao心你的事。纵任你不同意,也?要同意,跟我所遭受的伤情比起来,你的伤更为严峻,不是吗?”

    日色变得明朗,一片熹暖的光影里,少女穿着他的衣衫,玲珑娇俏的一小只,并一张泪眼朦胧的面目,明晰地映照在温廷舜的面目之中?,他眸色变得沉黯而深邃,喉头变得极是干涸而喑哑。

    他的指腹匀缓地揩去?她的泪渍,哑声道:“温廷安,别哭。”

    他很少见?到她堕泪的模样,她一哭,他整颗心庶几都要化开了。

    这一刻,心里想起了一道极隐秘的嗓音,它在说——

    『很喜欢她这般为他落泪的神态。』

    太过生动,太过惹人垂怜。

    他心中?有?一涌绪潮,大开大阖地在胸腔之中?横冲直撞,却不得不隐抑克制,他恨不得想要将她即刻揉入怀中?,与日色烧融在一处。

    他很少会看到温廷安垂泪的表情,今朝得见?,整颗心如遭罹了一场过境的飓风,心腔之中?每一道血管皆在贲张、澎湃。

    温廷安被?他覆压在榻上,气氛酣然之间,墙面上的两道人影,行将烧融在一处。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间处传了一阵清越的叩门声。

    “笃——笃——笃——”

    甫桑的嗓音在外间遥遥地响了起来:“主上,温少卿的衣物?熏烤干了——”

    伴随着一阵推门声,甫桑抱着烘干熨烫的官服径直入内,刚一绕过影壁,搴开门帘,折入里间,仅一眼,甫桑如罹雷殛,登时?局促地从帘内退避下去?:“主、主上恕罪!卑职什么都没看见?……卑职将少卿的官袍放在耳房,卑职这便去?领罚!”

    内室那膏腴般的氛围,随着甫桑这一阵意外的叨扰,而消弭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