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悲回风》（五）壮志

    自从陈姝住进来，董北山又找了几个阿姨照顾你，从头到脚都有人伺候，平日里但凡能省的力气都替你省下了。董北山大手一挥，你便每两周去哈医大附院的产科报到一次，不用排号不用等待，早上八点的专家号，自有负责过李缦生产的吴主任来接待你。抽血的时候，护士会帮你敷暖宝宝，抽一管血，护士小心翼翼问三四次陈小姐感觉怎么样。

    你从一开始的侧着头不敢看，到后来偷偷瞄一眼，看着试剂瓶中深红色的血液，不敢乱想，生怕心思太重会影响胎儿的发育。尽管它现在还看不出什么特殊的迹象。但是。你的唇角轻轻地翘了一下，你知道已经有一个小小的宝宝住在你的身体里了。

    董北山的眉头皱起就没松，他用手遮着你的眼睛。等你抽完血帮你按着止血带，还提醒一大早就空腹的你赶紧吃些保温杯里郑婶炖的燕窝粥，保温饭盒里牛rou小汤包旁是分格盛好的蘸醋与调鲜酱油。与那些在医院提前排队或是找黄牛买号的人不一样，你简直是舒适的把专家诊室当成了家。

    吴主任和风细雨与你和董北山讲解查验指标，深入浅出，说着修养建议和饮食安排。董北山仍不放心，恨不得现在就让医生来给你肚子里的孩子上个保险。负责特护病房的吴主任早就深谙权富之家的心理，当然不可能说出前十二周都是看天看命的话，而是说多晒太阳，心情要好，喜欢吃什么就吃点什么，mama开心，宝宝长得就好这些无害的建议。

    出了诊室电梯直达一楼的停车场，你惊讶于这栋小楼的贴心设置，甚至连电梯里都没有令人不悦的气味，而是撒了类似于竹叶清新气息的香水，一切设施都是崭新的，明亮的，宽敞的，如同你腹中婴孩的未来。跟随而来的护士把你送到车门前，又嘱咐了几句，说吴主任嘱咐过，任何问题您都和他在微信上聊就好，董先生陈小姐，我们两周后见，我会提前一天和您确认的。

    护士挥手作别，刚子开车离去，留着更多人在院楼的大门口攥着挂号单战战兢兢排队，和院楼的宣传栏里善仁集团与哈医大附院携手共建的报道稿。

    云泥之别。

    前一个月你一直处于感冒的状态，微微低烧，精神也差些，又加上牙龈出血，董北山心疼得不得了，偏你又挑食到不行，最严重的时候只能喝几口米粥的清汤。董北山在汤里掺了一勺蛋白粉，想着循序渐进，也让你把营养补上，可你喝了一口就拧着眉头说，有股蛋腥味。没办法，又只能再熬一锅黏黏的米油，一勺一勺喂你喝。

    董北山问了吴主任，吴主任说孕妇嗅觉味觉有所改变是正常现象，给你泡点陈皮，吃点苏打饼干会好一些。于是，董北山找了老家在广东的七宝话事人刘嘉裕，两万一斤的三十年新会陈皮，要来十斤。

    你咔嚓咔嚓吃着十几块钱一包的太平奶盐苏打饼，品着一两陈皮一两金的茶水，看着屋里养的冬青和水仙构成满屋春色，水仙花香被地暖烘托得清芬无限。金明珊趴在你身边，听你给她念汤姆索亚历险记。

    今年东北的冬格外的冷，屋外冰雪酷烈，刚子早起敲掉各个屋檐和廊下的冰柱，各处小径的雪都被铲到花园里堆成小山。没什么特别漂亮的景色你自然是不出去的，只在窗前站一站就算了，在家人的陪伴下安心过年。

    因为荷尔蒙的作用，你的脾气变得有点捉摸不定起来，昨天还觉得佛手香橼好闻，今天就嫌弃一股汽油味，昨天还爱吃郑婶做的杏仁酪，今天就觉得像在干嚼油漆。董北山很宽容，你所有的朝三暮四，想一出是一出他都依着，两三口吃完你嫌弃的杏仁酪又去找王妈说，王妈做点芝麻糊吧，小妤想尝尝芝麻糊了。

    常常那一刻的任性消散，你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皱着眉头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人呀。董北山揉揉你的眉心说，别皱眉头，吴主任说了，mama心情好，宝宝长得好，mama皱眉头呢，宝宝就皱巴巴的。

    当然了下半句是董北山自己编的。

    偏偏你还要得寸进尺，拿着小性子问他：是不是因为孩子才对我好的呀。

    董北山轻轻搅动送来的黑芝麻糊，让温度降到适口，说，小没良心的，这话说的，心比这芝麻糊都黑，肚里的宝宝都得为爸爸叫屈，爸爸对mama还不好啊。

    人都说三六九往外走，正月初九傅煜然和董北山又大包小裹去了青山坞一趟，给万轻舟磕头。在一旁站着伺候局的万钒话都到嘴边了，又咬着牙咽进去。毕竟他再冲动也知道，手里没有真凭实据，把董北山的情妇怀孕了这种话递到眼前，是真是假他都要吃亏。

    万轻舟丝毫不知道这一切的隐瞒和盘算，他心里还想着万钒和自家的事儿，席间端着白玉酒盅说了句，“万钒我看今年也行了，比前两年有点出息，还得北山多拉扯。”碰了董北山刻意低下的杯口，又道：“我们两个老家伙，也要靠北山的照顾啊。”

    一旁的涂云淑嗔他一眼。她换了新的蓝披帛，看上去精神也好。

    董北山接了这杯酒，又回敬了三盅：“老师跟师娘还年轻，哪儿老了，倒是我们，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还得跟您多学习。”

    董北山傅煜然依旧是早早来，早早走。万钒亦步亦趋的送到了董北山的车跟前，然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傅煜然看出了些什么，说，“钒啊，我看大哥喝得有点上头了，你什么事等二月二开了春咱再说吧。”

    你眼巴巴等着他回来，陈姝和王妈端来的饭菜草草吃了几口，就在主卧气鼓鼓的当只水母小妤，甚至不知道这气儿从哪儿来。董北山进来，本想先去洗澡，就被你拦住。

    你替他脱衣服，借着摘去他颈上玉观音的功夫绕着他闻了又闻，嗅了又嗅，鸡蛋糕在你们脚下穿梭，好像在替你巡视这块不容侵犯的领地。

    董北山纵容地看你。看你做这些从前不大会做的事情，你的小心思摆在他面前就像一块透明的水晶。

    “检查完了？”董北山逗你。

    “哼。”你真的像小猫一样，努努鼻子又闻了闻，放下一句话，“别让我发现什么好来。”

    董北山喝了二两多内供茅台，人醉心不醉，抱着你问，“怎么小鱼宝想要个什么好？”

    你用力点点他的胸口：“你装什么，当然是你的老师给你送什么小相好，好不好。”你话音没落就被他抱去床上。

    “什么小相好，我就想和我的小妤一辈子相好，好一辈子，我这辈子就只有小妤，你不信我嘴里说的话，那哥把心挖出来，你单独审审我的心。”董北山抵着你的额头这样说着，人醉心不醉，说的狂放又浪漫。

    你招架不住，也知道拿着肚子里的孩子应对，“说什么胡话呢，洗澡去洗澡去，宝宝都嫌弃你臭了。”

    当天晚上你是紧紧贴着他睡的，你睡得倒安枕无忧，只是大哥一早起来就一柱擎天，董北山把你的怀抱松开，赶紧去浴室冲了个凉水澡又随便taonong几下。他这人有些事上保守的不行，孕期是打定了主意要清心寡欲，以你的身体为重。

    正月十五的时候，小明珊要去看街上的花灯要去逛庙会，陈姝没得办法，又怕明珊撒娇吵闹打扰你休息，便带着她出门。金明瑛这几天都在为开学做准备，赶作业补读书报告，也没心思跟母亲meimei一起出去。

    你和董北山选择了在楼下的影音室看老电影，廊桥遗梦。你们搭着一条披肩，你吃了点他剥的松子仁，有一搭没一搭的看，靠在他的肩膀上，像只懒懒的波斯猫，半眯着眼睛。

    突然金明瑛敲了门，她站在门口，略有些扭捏地喊了两声，小姨小姨，你在吗。董北山先扬声问了句小莺儿找你小姨什么事啊。金明瑛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只是说，我找小姨。你快走了几步开了门，金明瑛贴在你的耳朵上，说，“小姨，我好像来...来那个了。”

    少女初潮，标志着她从天真无邪的孩童成为了有孕育生命能力的女性，一齐与千万女性一样成为混沌大地母神的化身。

    你用披肩给她围住裙摆，牵着金明瑛的手上楼，找了家里的剩的卫生棉，让阿姨煮红糖水，又问她痛不痛，金明瑛害羞的躲在被子里说，一点坠坠的，小姨我生物课上都学过，就是我没想到我那么晚才来。

    你想起来自己初潮也是迟迟未至，当时的陈姝没少替你cao心，你摸着小明瑛的头说，这又不是比赛，每个人有自己的安排，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小明瑛健康的长大了，对不对。

    具体的事情你没说董北山也没问，大概也猜到了金明瑛发生了什么，他在主卧耐心等你照顾好金明瑛，把她放心转交到陈姝的手里。

    晚上的时候你窝在董北山怀里，房间里放了一点古典音乐，你跟他说悄悄话，你感叹：“时间过得好快啊，曾经小瑛只有明珊那么大，现在都不一样了。”

    长大是一件复杂无比的事情，一阵风来，人从儿童变成少女，一阵风去，少女变成女人。风去风回之间，一生就绵延千里。

    董北山拍拍你，夸赞你，“但是我们小妤今天做的很棒，很厉害，很有mama的范儿。”提起mama的范儿，你又念起利索的陈姝，有一点忧心，“我jiejie很厉害…从小她就什么都能干，我真的很怕我做不了jiejie那样的mama，我怕我...”

    董北山一根一根捏着你的手指，拎着你的指尖晃晃：“你不是cao心的料子……你成天烦心这些事情，那我还养活这么多人干什么？让他们都闲着看你干活？你这样就最好。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宝宝也喜欢你这个mama，宝宝的爸爸也喜欢mama。小妤，我说过让你们娘俩都一生幸福，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他与你十指相扣。只有在爱里的人才觉得对方无一不好。

    你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哥我想求你个事情。明瑛和明珊，你以后能不能，就尽量...”你的话还没说完，董北山已经爽快的答应，他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无非两个女孩子的前程，他会给。

    要不说呢，在东三省提董北山好使，在董北山面前，提陈妤好使，你的枕头风都不用使劲儿吹，大哥就为你扫平障碍稳cao胜券了。

    孕期第十周的时候又照例去见产科的吴主任，已经拿到测血结果的吴主任委婉问起，希望要像爸爸一样帅气的，还是...

    “要个像我爱人一样的，冰雪聪明的。”董北山斩钉截铁的说。

    “那提前祝董先生心想事成。”吴主任笑说了这句话又亲自去写产检报告。

    你惊喜地抬头看了董北山，带着说不出的幸福和喜悦，董北山看看你，他也在笑。

    等走出诊室董北山又折返：“这个报告...”

    聪明人不用把话说完，自然明白，“董先生放心，这份报告只是医疗备忘，只在我手里。”

    董北山这样问，是想等一切稳妥，安排你暑假去美国待产，这样孩子落地出生有身份你以后也好转身份。有些事，必须要为你和孩子思量妥当，你们的海外身份你们的资产配置，桩桩件件，哪怕最坏的事情发生，你们也要安然无恙生活优渥。

    但他怕提到去美国你心思会重，想着再过些日子和你好好说，或者去香港生产也好，反正你大四毕业他就用香港高才计划给你办了香港户籍，无外乎是在太平山买个小别墅。

    董北山放心，又去确定了再下周的超声波检查，你和他都很期待，毕竟这会是第一次从影像上和宝宝打招呼的机会。

    又安排了护士送你们出门，吴主任的助理戴医师长叹一口气，“哎，快三个月了，咱们也快熬出来了，心也能放胸膛子里了。”

    看过了太多病例的吴主任说，“这才是千里长征刚走一半儿呢，你赶紧把报告誊抄好。”

    戴医师拿起蓝黑中性笔，对着吴主任说，“我昨天陪我对象看甄嬛传，那个皇帝说要是朕的爱妃和皇子出什么问题，朕要你们太医院陪葬，我一想这不就比对着咱的日子写的吗。”

    虽然还是平平的不显怀的肚皮，但预防工作可要做足了。董北山会帮你抹一些妊娠霜，在手心里浅浅捂热一下，然后细细涂在薄薄的肚皮上。你还发现你的乳晕颜色会变得深一点，董北山会给你揉揉，你红着耳朵尖解开衣领让他把手伸进去。

    又说起婴幼儿的小衣服，各大奢侈品的销售早就提前把图册送到刚子手里，还搭了香槟中华烟，希望这位五大三粗的董先生司机能把自己店里的图册放第一份。

    找了个暖和点的日子，   董北山让王妈和李姨布置了一下家里，喊了各大品牌的销售一起上门，带些样品来让你尽情选选。

    好家伙，岂止是来了几个人，简直是来了三辆货车，竟然把半大个小孩高的手工木马也搬到家里来。当然了价格也很美丽，十万块。当然了相比一万五一条的毛毯，四五千的庆生餐具，六七千的衣服套装，这些都不算什么。

    专做母婴的国际品牌SA半跪在你面前，将一个仿真婴儿递在你手里，说：陈小姐这是我们店里赠送给您的娃娃，你可以用它来模拟前几个月如何与宝宝亲近，包括如果你想亲自换尿布或者喂奶的话，可以先用它来练习，我们家很多顾客都表示缓解新手mama的紧张情绪有很好的效果。

    有个销售提议，要不要办个baby   shower，让亲朋好友都来庆祝一下。你担心太过张扬，偏董北山听进心里了，说，“你们能找到策划这种事情的吗？办一个吧，大家都沾沾喜气。”

    那股兴奋劲儿过去，你忽然觉得有点倦了，随之打了两个哈欠，益发觉得身子发沉，小腹有点抽动的痛。你趴在董北山肩上小声说，感觉肚子有点坠，先到这里好吗，董北山自然答应，安排王妈委婉谢客，把定好的商品开单交接。

    天边颜色是一种褪去光彩的黯淡金紫，室内安安静静，你走到床头柜前弯腰触亮小小的水晶台灯，董北山的心脏忽然觉得像针扎一样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直到他的视线下移，看见了裙子上有一块痕迹颜色突兀，他借着并不明晰的暮色看到了，那是一点浅浅的褐红，像一个逗号的阴影，顺着裙摆蜿蜒到你的小腿。

    与此同时，北山集团的顶楼划过一道灰影。

    风声里，短暂的巨大响声像一袋土砸进沙坑，溅起尘雾弥漫。

    留下一大滩湖泊一样反射天光的血。